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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栾尉成 ...

  •   豫州栾尉成,是符骞在微末时就已经结下交情的兄弟。

      他们初见时,符骞不过十三四,刚从蒲阳骁骐营中出来——那是吴胤手底下收养战乱中遗留孤儿的地方。受过创伤的孩子们本就容易偏激尖刻,何况符骞当时被吴胤收养,在营中的待遇比其他人都好些,这太容易激起他人的不忿了。

      都是仰仗着吴胤过活,小崽子们不可能对他明言收下的义子做什么坏事。但同仇敌忾之下,其他孩子自然而然地抱了团,无声又默契地,把符骞隔在了群体之外。

      符骞原本就是个好逞强的性子,父亲去后更是自觉要担负起符姓的荣光——可小孩子懂什么叫担负呢?表现出来,不过是更加“端着”、“拧着”,平白多出许多别扭与坚持。

      比如这样的抱团排挤,他纵然看得明白,却也是绝不会在背后同吴胤打小报告的。孩童从来不知如何收敛他们赤裸裸的恶意,于是在骁骐营里的整整五年,他都没有什么朋友。

      没关系,他可以不在乎这些人。只要自己学成了本事,进了义父的骁骑营,自有大把同僚好友和战功等着自己去攫取,何须在眼下惆怅?

      符骞这么劝服着自己,五年下来,独自竟也长成个文武皆佳,玉树临风的少年郎。他满心期盼着吴胤给自己的安排,却不料才过完十四岁生辰,没一句解释地就被扔到了河西道的扈郡。

      河西道那会儿还被一个小诸侯占领,扈郡是实打实的前线要地,搏命的地方。一个义子名头在这里没有任何用处,更何况吴胤连这个名头都没有向下面叮嘱。

      在父亲离自己而去以后,义父也要放弃自己了吗?

      吴胤早已被符骞当做了第二个父亲,这举动对他可说是个极大的打击。那段时间的符骞就像一只年幼的孤狼,沉默着,警惕着,用温和的表面掩盖内心蠢蠢欲动的野兽。

      他冲在最前面,嘶吼得最忘我,发泄般在哪怕只是一场小小的遭遇战里受一身的伤,归营后则独自去溪头拧了布条擦拭伤口。

      像是在一片空茫茫水域中抓不住任何东西的人,自虐般地获取活着的实感。

      栾尉成,还有宿鸣,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小孩,先锋军死的人够多了。”

      符骞刚撩起一捧初冬冰凉的溪水泼在脸上,身后就传来这样的声音。

      他来这先锋军半月余,还没怎么同人说过话,闻言愣了半晌,转过身盯了那个出声的青年好半天,才确定这人是在说自己。

      他张张嘴,发现太久不曾开口,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了,索性闭上嘴,转回去继续自顾自清洗伤口。

      “我说,先锋军死在战场上的人够多了。我不知道你想干嘛,但我不允许手底下出现这样的无意义减员。”那时候的栾尉成身上还残留着青年的活泼与生动,他见符骞不接话,索性上前几步,一把将手里攥着的药瓶塞进少年怀里。

      “你需要用药。”

      符骞下意识想递回去,另一个跟了一路的青年按住他的手,温声道:“都是同袍,你先用着吧。即使是皮肉伤,不仔细处理也会很麻烦的。”

      少年符骞呆呆抬头,一眼记住了此刻情景——阳光迎面直射,晃得人眼花,只有闲闲立在面前的两人的面庞,一个温暖一个板得死紧,看得格外清晰。

      而现在,时隔十年,同样是逆着门口散入的阳光,场景诡异地重合了。尽管老友看起来有些摸不清状况,符骞仍然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上前往栾尉成肩上一锤。

      “脸上的斑是画出来的,你发什么呆?难不成真认不出了?”

      栾尉成常年紧绷的脸动了动,他掩去眸中闪现的一丝复杂,在符骞看过来时勾起一点唇角,用与符骞离开前如出一辙的口吻道:“伯功府上妆娘的技艺是越发精湛了,把我瞒过也不算奇怪。”

      紧接着他沉下脸:“但话说回来,这关头你来扈郡是要做什么?看这样子还是独个儿过来的?不要命了么?”

      符骞五年前去肃州,半是自愿,半是被逼。吴胤对他嫌隙渐大,即使他退去肃州依然盯得紧,更不用说扈郡。贸然过来,颇有风险。

      符骞习惯了老友的直来直去,闻言不以为意,只笑道:“确实有些事情要同你们说一说。不过此处不是叙话之地,你要找的喻扬也早一步离开了,不如你我二人去寻个地方,边吃茶边说?”

      连微要是知道符骞鸽了大夫,就是同旧友悠悠闲闲去茶楼吃茶了,可能会气个半死。

      不过她眼下既没这个心情,也没这个时间。

      老大夫给小七看诊得很快,只略问了两个问题,看了舌脉就出来了,然后写了方子熬了药,拉着连微好一通絮叨。

      “小儿心气旺脾气虚,这骤然受了惊万不能再予大补之物,饮食都需清淡,肥甘厚味千万上不得桌……”

      “家人也需配合好好安抚,哦,她那不靠谱的爹不在,那就你来。讲故事、逗趣、随你怎么着,不可让患儿再想起那段事,先令她平和下来……”

      “这药是必得吃的,哄着骗着,务必喝完……”

      尽管这终于让暴躁的老大夫有了点医者的模样,骤然被按了个监护加心理辅导的工作,连微还是有些头疼。天晓得她根本不会和孩子相处。

      就这么传达医嘱的片刻,屋里隐隐传来小七压抑的抽噎声。老大夫冲她使了个眼色,自己转身就走,留下连微对着蒙着断续哭声的房门,叹了口气,只觉头更疼了。

      怎么突然哭了?明明救出来的时候也没怎么哭,看病的时候也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她不会哄小孩儿啊。

      尽管心下无措,连微还是推门进去,小七就缩在正对着门的架子床一角,闻声怯怯地抬头看她,哭声倒是停了。

      停了好,最好也别想起来再哭。连微心头一松,上前在床旁坐下,顺手捞过一旁温着的小米粥:“……喝粥吗?”

      药还没煎好,在这之前最好先垫垫。

      小七点头,仰着一张小脸,乖乖等她喂食。连微的动作一开始颇为生疏,慢慢地竟也顺手起来,觉得照顾小孩儿好像还挺简单的。

      正神游,“嚓”的一声,手中勺子刮到了空碗底。连微一怔,回神去把碗放好,再转身,就见小七抱着膝歪着脑袋看她,眼神有点空。

      连微心里蓦地一慌,还没等她想好要怎么做,小七已开口问道:“姐姐,你和大哥哥…是什么人啊?”

      问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还有些飘,眼神聚焦在虚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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