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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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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0日
这是光明的一天,也是黑暗的一天。
我很想仿照狄更斯《双城记》的开头也来那么一段,可是想来想去,也只想出来这么一句话。这一天让我百感交集,让我看到了被救的希望,也让我看到了一个和你无冤无仇的女性可以为了钱变得多么的心狠手辣。
早上吃完饭,照例要擦地。我依旧蹲着擦。
这时,另一个“新人”章萃玉的“推荐人”汪家卉故意问我:“靓妹,你是不是跪不下来呀?我们这叫‘放低姿态’,要谦虚一点。”
我笑笑:“昨天做了二百个下蹲,腿疼。”
她不作声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总要这么莫名地来挑茬,难道就因为我背得下来书而章萃玉背不下来?难道在这个连窗户也不敢开的组织里,“新人”之间也要比较比较?我觉得很可笑。
上午又有一位张主任来上课,她的招数与众不同,带了一支笔和几大页稿纸,列出了传销和网络销售的八大不同点来比较,还列公式画图表,把网络销售中每一个级别能赚到多少多少钱算了个清清楚楚。最后得出一个结果——两年做到A级老总,可以赚到180万。
180万,要骗多少无辜的人,要毁掉多少感情、多少信任。
我要争取再次和家里联络的机会,要让他们觉得我已经心动了。
我问那个张主任:“别说是我们本科毕业生,就算是博士毕业生,也不见得能在两年内赚到180万,这个行业真的很有诱惑力。可是,我觉得我没有从事这个行业的条件。”
张主任让我仔细说。
我说:“我的交际范围并不大,而且也不是很擅于交朋友的个性,如果说会为了我一句话而千里迢迢跑来广东的,也就是那两三个人。其中一个正在名牌大学读医学的本硕连读,还有三年学要上;另外一个,要考公务员。我不觉得我可以说动她们。”
张主任微笑:“这个你放心,你加入了行业,自然有人教你怎么做。”
我又说:“除了这个,我2月20日马上就要开学了,我还要回去做毕业论文和答辩,拿毕业证、学位证。我还是网上一家网站的签约作者,要按时写文章更新的。”
张主任依旧微笑:“到时候行业都会帮你处理好的。”
张主任走的时候,握着我的手说:“希望早日听到你的好消息”,我不说话,对着她说了那么一串谎话,但其中有一条是真的——我的朋友不多,在我二十年的生命中,由于个性和其他的种种原因,我得到的友谊不多。这些数量稀少而又纯净真挚的感情,经不起这样的欺骗——即使报酬是一笔对我来说的巨款:180万。
为了这180万,赔上自己做人的清白和良心,这太亏本了。
张主任走后,我问陪着我的章夙芬:“加入行业的话要交三千八百元来购买一份产品,你是怎么跟家里人说的啊?”
章夙芬说:“我就说公司培训,要交三千八百块。”然后她又说:“我爸爸和你爸爸一样,都有心脏病,他是心肌梗塞。几年前病发,医生说要做搭桥手术,可是心脏搭一座桥就要三万块,我家里没钱。加入行业的时候,我想了想,还是狠下心问家里要了这笔钱,当时就发誓,这是向家里要的最后一笔钱了。”
我不说话,这里的人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对家里一句实话也不敢说。他们的父母,大都是农村出身,贫穷、善良而又朴实,为儿女付出了一生的辛劳。如果他们知道,自己辛苦一辈子供出来的孩子在从事这种昧良心骗人的职业,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下午的时候,汪慧来和我“交流经历”。
我主动说:“我觉得这个行业的机会很多、很有诱惑力,也能让人学到很多东西。但是,我觉得自己没有那个条件来从事。”我把上午和张主任说的话又对她重复了一遍。
汪慧的回答和张主任如出一辙:“等你加入了行业,自然会有人教你怎么做。”
晚上的时候,我提出要给家里打电话的要求,章辛余和汪慧同意了。
我很紧张,非常紧张。章辛余和汪慧一边一个坐在我身旁,电话被他们按了免提。他们之前已经替我回复了我家人的很多条询问的短信,他们把那些短信的内容告诉我,强迫我按照他们回复的内容说。
我先拨通了那位远房舅舅的电话,说了几句话之后,心往下沉。最坏的情况出现了,他们没有明白我上次在电话中发出的求救讯息。
那位远房舅舅在电话中问我住宿条件、工作条件怎么样,我笑着说:“还不错,对面就是国美电器、青旅大厦,就是住在顶层,太高了,又没有电梯。”
我再次在通话中故意说错了话,来暗示他。
他至今也没有反应过来。
挂掉之后,汪慧阴冷地警告我:“靓妹,中山市有很多家国美电器,不是就这么一家,你说话小心一点,如果再说错了什么话,后果自负。”
第二个电话直接打到了家里的固定电话上,是妈妈接的。
“妈妈,正月二十八是我的生日,你们那天给我打电话吧。”
“哪里是正月二十八,不是正月二十九吗?”我妈反问道。
汪慧打手势让我挂电话。
我急忙拖延:“妈,我们公司要培训,要交三千八百块钱,我带的钱不够,你再给我打些钱来吧。”
“什么样的培训要那么多钱?公司对员工的培训不都是免费的吗?你是不是遇上传销的了?”
汪慧一听到“传销”两个字,立刻来抢我的手机。
我趁着手机还没有被挂断,喊了一句“妈妈救命!”
汪慧把手机挂断,扔到我身边,然后狠狠的耳光甩在我的脸上。章辛余死死地按着我的双手,汪慧接着打我耳光,掐我的脖子。
“你让你妈来救你?我告诉你,就算警察在楼下转悠,他们也找不到这里来!我可以杀了你,掐死你,把你分尸,在广东这个地方,死个人算不了什么!或者我把你卖到酒店去,打扮一下还是可以见人的……”
我想不透这样的话、这样的狠毒行为怎么会从一个受过了高等教育的女性口中说出来、做出来。这里的人劝说哭闹的“新人”的时候常这么说:“在外面要保持风度,别人看到你又哭又闹,肯定会说‘她父母教的不好’,你要给你的父母丢脸吗?”汪慧真真正正地丢了她父母亲的脸。
她打了很长时间,才停下了。我觉得口中有咸咸的味道,应该是被她打出了血,耳朵里一阵阵的耳鸣。
她对章辛余说:“去拿把刀来,我要在她脸上划两刀。”
章辛余没有动。
我不知道我当时怎么会那么冷静。
他们打我前,我很害怕;他们打我的时候,我反倒不害怕了。既然只是打我,而不是杀了我,那就说明,我的生命暂时是安全的。
我在家的时候,感情是很脆弱的,有时看一本煽情的小说都会哭,当年看《□□的葬礼》,抽泣了半天。
汪慧打得这么重,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口中有着血腥味,可是我的眼眶里一片干涩,一点水汽都没有。我的心脏跳得很沉静,很稳。
我决定暂时示弱,本来想流两滴眼泪出来以表示自己很害怕,可是怎么都流不出来,只好装作发抖的样子:“我再给家里打电话,告诉他们我不小心把电话碰掉了。”
刚才他们打我的时候,我的电话震动了,应该是妈妈反拨了回来。
汪慧阴冷地:“就说你在和同事闹着玩,手机掉了,才喊‘救命’的。”
我自然答应。
再次打通家里的电话,换成了爸爸来接。
“你是不是遇到传销了?他们是不是把你的身份证和银行卡拿走了?是不是被人威胁?”爸爸在电话里问。
“没有没有没有。”我急忙说。
他们又问公司的固定电话、上司是谁、同事是谁等等问题,我按照汪慧的示意,胡乱编造。
爸爸的口气趋向平静,最后已经完全平稳了。
汪慧和章辛余听着电话里我爸爸的口气变化,脸色也好看起来。
要挂电话的时候,爸爸说了一句:“不管遇到什么事,一定要坚强。”
我答应了。
后来我才知道,爸爸这天晚上吃了三片安定,都没能睡着。妈妈也是。
汪慧和章辛余拿来药膏让我涂,并威胁说:“家里的人都不知道这件事,你在他们面前表现的正常点。”
汪慧又接着说:“你给我稳稳当当地把钱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