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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相对 ...

  •   覃军悄悄归城,比他们起事时还要悄悄。
      要不是有家人被强制入军,许多覃民甚至都不知道两国的这场战争。

      只是归来的人里,迟迟没有亲人影子,回金柏城的那条路上,渐渐响起了哭声。

      息冉迷迷糊糊从车里醒来,一时满耳悲鸣,他还以为自己到了地府,亡魂索命来了。
      “军师。”他揉揉眼,把毯子掀起来放在一边,“军……”
      他忽的想起,军师已经消失在冰凌里。

      他很久没有这么失落过了,上一次还是舒图勒被压回金柏城受审。
      息冉知道,舒图勒和陆繁雨之间只是英雄惜英雄,但他无法想象,如果舒图勒叛变了,覃国会怎么样。所以他明知道会是那种结局,还是狠心告发了。

      他从未觉得自己错了,就像这次起兵,也不觉得错。
      其中亡魂,不过是一统前的必要步骤,多与少,亲与疏,都不能撼动他对覃国的忠诚。

      思绪还未完,外面敲门声起,一人喊他:“大将军,该下车了。”

      下车?息冉把窗户掀开一个角,正是金柏城那个大门,卫兵站的整齐,目光炯炯像是来抓他的。他想起临走时签的那个军令状,一笔一划都在催命。

      他瞬间感觉脸上火烧似的,每个人的目光,不管善恶,都像是扎进他脚心的刺,看不见却难受得要死。

      凛涟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负手而立,笑着看他,身边小太监拿着的,正是那张军令状。
      息冉强撑着一口气,慢慢往上走,凛涟伸出手,小太监把军令状放进他手里……

      “皇兄,你也来接大将军?”
      这话来的突然,直愣愣地从不知道哪里钻出来,众人都在此刻回头,身后匆匆赶来那位,却是凛沐。

      凛沐笑着与凛涟并肩,穿着一身常服,上面绣着一条飞天的龙。
      这件衣服在凛涟处十分扎眼,尤其是当他因着一路风尘仆仆,穿的并不华贵的时候。

      “你来做什么?”凛涟嫌弃地挪了挪。

      趁着这空隙,凛沐向着朝臣道:“息冉将军此行,不仅挣得四座城池,最重要的,是他这一番振奋我覃国民心。我们于椿国抗衡许久,这件事,一雪前耻!”

      底下朝臣面面相觑,他们一行人刚回来,看大皇子的样子,好像这一仗确实打得不错。
      便有好事的在底下高呼“将军威武!”把息冉都弄懵了。

      大皇子疾步走到台前,见着众人情绪高涨,一时间竟没能说出口。

      凛沐又道:“皇兄亲战,果真是覃国之幸!臣弟久居此位实在惶恐,不如趁此机会,还位于皇兄。”

      凛涟:“你在打什么算盘?”

      凛沐从随从那得了圣旨,是当年覃国接他回去,借口他是储君时,伪造的那张。他向大皇子跪下,十分真诚。
      “臣弟深知,皇兄才是那个能统领四海之人,覃国若真的交予我手,只怕坏了龙脉繁盛。”
      “请皇兄,重回帝位!”

      息冉审时度势,立刻甩袍跪下,“陛下敢为人先,是自祖帝以来,第一位亲征之帝。臣深感敬佩,请陛下重回帝位!”

      两人这么一铺垫,台下那群听得见的听不见的,都赶着跪下去。

      最末端两个小官随着大部队伏低,其中一位生疑,小声问另一个:“哎,怎么不见四殿下?”
      那个登时伸手捂住他的嘴,“祸从口出,莫问,跪你的吧!”

      于是,众朝臣跪拜中,万民颂德中,大家忘了凌汛里死的十几万人,忘了几个月前还争皇位的四皇子,忘了传闻中大皇子毒杀先帝的传闻……
      他们欢欣鼓舞地把他送上帝位,希冀着他能带领覃国,不再苦难。

      凛涟忙着登基,准备大搞庆典,就暂时放过了凛沐和息冉。

      息冉不敢再小瞧这位三殿下,诚恳谢过后,问他为什么放弃帝位。

      “我此番上位,是笑柄,谁不知我是怎么当的皇帝?”
      凛沐笑着捏起茶盏,放在眼前看了看,落下去,茶水没有一滴溅出,杯里却水波泱泱,始终不停。

      “我这般所为,不是舍弃皇位,而是坐实了我三皇子的身份。”
      “大将军知道我母家,是剑凌一族吧?”

      他倚在椅背上,龙纹的袍子换去,只是一身素色长衫。头发懒散一盘,别着那根来自椿地的木簪,周身却环绕着冷气,眼神比往常都更狠厉。
      “宣位皇旨,我有个真的,是宣武帝求娶我母妃时,立重誓祭先祖,宣告天下来的。”

      “只要有身份,皇位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夺,若我还是个傀儡皇帝,说不定哪天就被弄死了。息冉将军,你说呢?”

      息冉点头,迈一步立于他面前,跪地,“臣,愿追随三殿下!”

      凛沐嗤笑,“你的追随我可不敢要,这几天风大事多,你还是别出面了。”
      随即起身,衣角拂过息冉高抬的双手,划出一道冷气。

      息冉愣了,待他回头再看凛沐时,连衣角都没捕捉到。他有些欣慰,这一代的皇室子孙里,他只在凛沐这看到了算计。
      但凛沐,似乎并不需要他。
      ——————————
      覃国皇权移位的事,传进上阳城的时候,修竹正在政事殿里帮皇帝出谋。
      顾醉阳一去两个月,除了几封短短的回报,一点别的消息都没有。

      修竹提出去协助,皇帝摇头,递给她一张驰风军的牌子。
      “你去替朕,带带兵。”

      修竹下意识看向自己腰间的长锋军腰牌,手抚在上面,久久没有拿开。
      “陛下,臣还是想……”

      “朕知道。”皇帝打断她的话,“你去带兵,以长锋军的名义,再说地方你也熟。”

      她静默,接过牌子,似有千斤。

      皇帝按着太阳穴,在城郊一处画了叉,“豫德那边不用担心,朕会再派些人去,等埋伏一成,你也得开始上手了。”

      修竹心里都明白,拜别皇帝后,又去了皇后宫中。

      自两个皇储离开,宫中更加冷清,商贵妃又搬进了皇后宫中,算是相互陪伴。楚觅与修竹通信,央她去看看皇后。
      夫人死后,皇后的病开始反复,多是些生育遗症,太医只说休养。

      “那老医官糊涂啦,我这不是天天休养吗?”皇后笑着跟修竹说,“我看那病症,就是躺出来的。”

      商贵妃在一旁剥葡萄,“姐姐,太医说的是,少思虑!”

      修竹就坐在床边榻上,听到商贵妃说的话,轻轻点了个头。

      皇后浅笑,满眼无奈,“哪里能不思虑呢?哪个都不省心,尤其是你。”
      话头不知怎么,就转到修竹身上。
      “你早过了议亲的年纪,将军府又出了这么些事……”

      修竹不知道在想什么,想的直了眼。

      商贵妃上手在她眼前晃了几晃,“瞧,又直了一个……姐姐,要我说,干脆就让陛下给他俩定下这门亲。本就是两家默认之事,想着再等等、再等等,等到这个地步,什么样的好姑娘经得起这么拖?”

      皇后也是同意,说她做了这个主,等到顾醉阳回来,就让皇帝下旨赐婚,等到丧期过了,就办婚宴。

      修竹听了一半,想着制止,但看见皇后重拾精神,双眼发光的盘算着她的嫁妆,突然就不想打断了。
      她本该高高兴兴地跟夫人讲这些……
      既然人不是那个人了,话总得让人家说完。

      她听到一半,思绪飘远。她想起很久没巡城了,脑子里又乱又烦,想起当年在城外大营立下规矩,每年都有一场军斗,胜者能得一头羊,也不知道长锋军去了北疆,还有没有羊可以发。
      她又想起小山村,师父煮糊了的那锅粥,喂鸡鸡不吃,喂鸭鸭不给面子。

      再后来想到两个师叔带着夫人的讣告,回去岭山营,现在估计快到了。师父在这世上的亲人,又少了一个。
      那她得多难受呢?她会不会又想逃?

      漫天忧心化作巨石压下来,她思虑着,怔怔地落下两滴泪来。

      抬手正要抹,不经意瞥见皇后屋里挂着的斗篷,小小的两件挂在墙上,与宫殿装饰相称,其中纹路眼熟,细细密密。

      皇后见她眼神直勾勾的,干脆叫人把斗篷取下来,“这是我生双子时,姑姑亲手缝的。”

      修竹一下子绷不住了,刻意躲避的离去,终究还是要面对。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今天穿的衣服是夫人挑的样式、鞋袜是夫人挑的料子、双腕带的护腕,也是夫人设计的纹样,甚至还特意缝了张护身符在里面。

      前几天她收拾夫人卧房,找到了一盒香囊,个个厚重严密,能装很多肉干。

      这世界能留住她人太多,所以她一直不愿离开。

      修竹哭肿了眼睛,逃似的跑出宫。皇帝说她也要开始上手,那就说明她也快要过那九死一生的日子了,将军府里还有那么多人要安排,她想着到底是等顾醉阳回来再说,还是自己处理。

      临到府门前,她还是拿不定主意。遣散下不了狠心,离开上阳城,她又给不了他们什么好处。府里那些人,与她而言,也是家人。

      正踌躇着,身后巷子里传出马车声,听动静还有人在跟着车跑。
      修竹脑子一动,这是顾醉阳回来了!

      她几步跑过去打算迎他,巷口处却拔出刀剑来,修竹连忙闪躲,落到旁边石墩上。
      “干什么的?”她厉声问。

      是车夫先认出了她,“大将军,是大将军!”
      他勒止马车,跳下来滚到她身边,“王爷有令,托我给大将军带个话。他要您带着屋里的东西,即刻动身去岭山,不要应承任何皇帝交代事情。”

      “什么?”修竹从石墩上下来,想推开车门看里面。

      车夫“咣”的一声跪地,紧接着所有人都跪了下去,“请大将军尽快赶路!”

      修竹手还悬在半空,她满心焦急,却又迟迟不敢推那车门。
      “顾醉阳怎么了?他在里面吗?”

      众人依旧高呼要她离开。

      修竹定了定心,上前去推开车门,里面裹着一具发臭了的尸体,看身形绝不是顾醉阳。
      “他人呢?”修竹蹲在车夫面前,“说啊,他人呢?”

      车夫抬起头,眼眶血丝充盈,“大将军,快走吧!求您了,快走吧!”

      修竹站起身,一把扯下腰牌,向前一伸,“长锋军听令!”
      底下众人死命跪着,没人接令。

      修竹见他们不动,更是急了,她拔出剑戳进地面,“你们可以不是长锋军,那你们可以不听我诺离的吗?”
      “说,顾铭呢?”

      身后一个小兵听不下去了,直起腰大声喊:“王爷被刺客围了,现在进了西山,大将军快去救啊!”

      听完这话,修竹一时没等,挥剑劈开拷着马的木枷,骑马便走。
      裴叔听到声响开门出来的时候,只听见众人远去的马蹄声,他去那堆遗弃物里探查,拽出一具尸体来。
      裴婶低呼一声,立即想出其中缘由,她问裴叔:“是不是王爷出事了?”

      裴叔没敢回答她,府兵都跟着去了,他能做的,只是尽快把医官接来,多找几味好药材。

      西山被乌云盖上一层厚顶,眼见着暴雨从远处缓缓而来,修竹一行人还是没找到顾醉阳。
      她紧紧攥着碧血长风,上面挂着的那条黑色剑穗,因为刮过荒草炸开,一丝丝像极了追魂的亡灵。

      吸进体内的更多的是水汽,潮湿黏腻。

      “散开找!”她选择了草更高的那条路,还没走出去多远,就听见身后响起报信的窜天炮响。

      她跑得太急,一脚踩进两块石缝中,脚一崴,摔进半人高的坑里。
      “去救他!去救他!”她把剑扎进地里,挣扎着站起身,又爬出来。

      不远处杀声起,间或混着几声惨叫,更多是壮胆用的怒吼。

      修竹从草丛石块里冲出来,剑刚出鞘,迎面扎进一个蒙面人的胸膛。她把尸体从剑上踢下去,被眼前刺客的数量惊了一惊。
      太多了,同样衣服的人,比火场里滚出来的蚁球还要多。中间翻翻攘攘挤着的别的颜色,几乎只能看到一个衣角,眼神若再不好点,或许会以为是误闯了什么门派的仪式。

      将军府众人都混在里面,根本看不清里面状况。

      修竹挥剑荡开眼前一层一层的人浪,奋力往里面挤,忽然一团白色粉雾从里面炸开,修竹被一个人扑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修竹觉得自己可能是被砸昏了,等再醒过来,才发现扑倒她的人是将军府侍卫。

      此时中心圈层人少了一半,她意识到那团雾气可能有毒,便掩住口鼻伏低,快速往前爬。

      忽然光明消失,一道闪电照亮整片树林。不一会,轰隆隆的雷从耳边响起,即便久经沙场,还是吓得修竹心头狂跳。

      再一次的闪电里,她隐约看见山头半跪着一个人,他披头散发,头垂着,上身依靠扎进土里的剑,倔强地直立。

      暴雨坠落,砸散毒物,修竹放下手。

      山头那个人忽然动了,剧烈颤抖。

      他喉咙沙哑,血快要凝在嘴里。

      修竹还在往上爬时,终于听见那人撕心裂肺地吼:“快跑!”

      修竹下意识回手后劈,空中断成两截的袖中剑,随着她的动作落了地。
      雨水中,四面都是尸体。

      修竹站在山腰,顾铭跪在山顶。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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