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的鸟》芝麻流心馅

5、Flag 05

　　江慈来机关大厦签合同时，人力部刚开完内部会议，需要整理材料，负责签约的同事让她先在大会议室休息一下。

　　不愧是银行，就是有钱。江慈感叹着，整栋大厦装修风格非常简约高级，崭新的地毯和办公设备，透过窗户还能俯瞰整个市中心。

　　江慈雾蒙蒙的眼睛里倒映着繁华的街景，记忆回到刚到南市念大学的那年。
　　她只是个来自小城的女孩子，无论是学业成绩，还是社团活动，都要付出超乎常人的努力，才能有些微不足道的成果。

　　大二江慈感冒生病迟到了早课，不得不坐在后排的位置，她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许稀晨就贴心地帮她关上高墙上的窗。
　　虽然军训的时候，她就已经偷偷注意这位万人迷的帅哥，但那天过后，他们关系才变好的。

　　她会经常故意坐到后排，等课间许稀晨主动问她借笔记。
　　在老师漫长枯燥的讲课声中，在笔尖认真描写的字迹里，她有数次的回眸和心动，无忧无虑，悠长甜悸。

　　“这里有人？”突然一个年轻人从会议室的门缝里探出一个脑袋。

　　站在落地窗前看风景的江慈回神，立刻转身，拘谨地说，“我来签合同。”

　　“哦。”年轻人顺手打开门，回头对着身后说，“夏总，这里有大学生在签合同。”

　　夏总？江慈紧张地屏住呼吸，是那位夏总么？
　　那个看似客气实则无情的面试官，那场鸿门宴里生杀夺予却懦弱的主客。
　　而她跟随校草进银行工作后，他最重要的身份就是，职场里能决定她命运的人。

　　夏轶侧身站在门前，指示助理道，“你去七楼，看看那间会议室在用么？”

　　助理立即跑去按电梯。

　　夏轶扫了眼偌大的会议室，才发现江慈战战兢兢地在原地注视着他。

　　被盯着看良久，江慈才小心翼翼地打招呼表示礼貌，“夏总…你好。”

　　“我想知道，”夏轶严肃地问，“全校就你一个人来签合同么？”

　　“是的。”

　　“总共有三份offer，你全认识？”夏轶探究地看尽她的寒杏眼。

　　“是的。”江慈如蒜捣地点头，想到他在找会议室，腼腆地顺水推舟道，“要不我先出去，你们用这里？”

　　“不必了。”夏轶面无表情地说，准备关上门。
　　看到他弃如敝履的脸色，江慈浑沌地走上前，万分抱歉地说，“夏总，其实我有些话想对你……”

　　“那件事我都知道。”夏轶闻言转身，目光像一盆冰凉的水浇下来，“入行都从柜员做起，如果对网点安排有异议，可以找人力部问。”

　　江慈想要解释，夏轶走进电梯，一旁的年轻人以为她也要上楼，按住了开关键。

　　“夏总，我是想……”江慈尽量淡定真诚地说。我是想感谢你的录用信。

　　夏轶抬眸，“3份同校的柜员offer，竞争1个核心网点，交际网络要有比较优势，我觉得你这样忽略别人不对。金融业和国民生活息息相关，但又有神秘感，你不怕被他们暗中超车过去么？“

　　“啊…我…好。”

　　他用漆黑的瞳孔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了一圈，“与其走捷径，不如多提高自己的能力水平，好的机会只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夏轶偏头嘱咐着年轻人，温柔地指挥他关电梯门。

　　“不是的，夏总，”江慈刚想要辩解，却被他唬得瞠目结舌，只说得出一句，“谢谢您。”

　　夏轶凝视着她惊慌诧异的脸，慢悠悠地回神，舒展紧锁的眉目，“你很优秀，以后请努力赚钱，自己注意点。”

　　“可以回去了。”他最后说。

　　对夏总的手腕，助理习以为常，他没有多问，松下开关键。

　　每年大学生分配网点，都是大罗神仙各显神通，找关系找后台，就是为了能分到一个地理位置好的网点做柜员。

　　别看只是城乡之分，这背后差别大着呢。
　　比如大厦楼底的营业部，就因为在机关领导的眼皮子底下开张，上至支行长，下至柜员大堂经理，都有更多的机会能被提拔重用。
　　这个不请自来的大学生，合同还没签，就和夏总套近乎，看起来挺悬的。

　　电子屏幕显示楼层上升。
　　江慈独自站在银灰色的电梯门口，被数落得无精打采。

　　离开单纯美好的校园，走进灯红酒绿的社会，她刚尝到找到工作的喜悦，还没能融入集体，就被领导一顿贬低臭骂。

　　之前那个女财务总监也是，无缘无故就羞辱她。

　　难不成她看上去真的就如此轻浮么？她明明都把他们当成神一样尊重敬仰啊！
　　好委屈！
　　什么中央国际银行，天猫国际还差不多，绝对是黑店！强盗！

　　江慈有点反胃。
　　以前的任何一刻，江慈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证明自己。

　　“江慈，过来签合同。”人力叫她。

　　江慈鼓起勇气再次回到会议室，接过人力手中的合同。

　　“没什么问题就可以签了。”人力站在她面前说。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江慈咬了咬唇，抬起头问道，“面试我们的夏总是什么样一个人呢？”

　　“他很厉害，是公司金融部的总裁，去年扛下了全市上百亿的贷款指标。而且在高管里挺年轻的，他可是我们行最帅的男领导了……”

　　听人力星星眼崇拜地抱着拳介绍，江慈揭开笔盖，字迹流畅地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对着白纸黑字的条款冷静地睁着眼发呆。

　　对上百亿来说，她真的只是一文钱而已。怪不得他看不起她。

　　快跑！

　　交完合同，江慈沉默地带上背包离开，电梯口，殷可欣踌躇满志地走来。

　　殷可欣没有打招呼，混迹学术、金融、甚至娱乐圈的她，感到江慈的气场很低，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她嫌弃地与之擦肩而过。
　　这次签合同她可是有备而来。

　　“你是，殷可欣对吧？”人力在过道上看到她。

　　“对。”

　　“过来签合同吧。”人力向她招手。

　　“谢谢，我想先修改个信息。”殷可欣自信地说。

　　“什么信息？”

　　“我能直接找你们刘总谈么？”没等人力回答，殷可欣大方地走进总经理办公室，对着刘总热情地打招呼，“刘总，你好，我是殷可欣，来签合同的。”

　　“你好。”刘总见到她和煦地笑了。

　　“是这样的，我想在人力系统里修改下我的住址。”

　　“哦？我记得你填的是东升区。”

　　殷可欣甜甜地说，“嗯，我们家最近在市中心买了房，虽然东升区也算城区，但还是担心分配网点会就近分到西街，所以想正式地改一下。”
　　“这样啊，其实我觉得东升区和市中心也没什么差别。”刘总含蓄地说。

　　殷可欣撒娇道，“就想离家近一点嘛。给您看哦，这是刚过户的房产证。”

　　刘总扫了眼她手中的证件，笑着说，“行吧，让小徐帮你改一下。”

　　“嗯！”殷可欣送上一个更甜美的笑容。

　　这次她很有底气，没有再试探领导的口风，她可是出了两百多万的人民币，加上卖掉一套房子的本，来争取营业部的岗位，怎么说也得安排她一个柜员窗口吧。

　　至于江慈，她一个外地人，可以租房子住，随便把她分配到哪个偏远的网点都行。

　　事实正如殷可欣所料，七月正式入职后，市分行把所有录用的大学生召集到一起开会，宣布各自的网点分配结果，以及柜员培训的注意事项。

　　“殷可欣，营业部。”

　　“江慈，川北镇。”
　　江慈懵在原地，川北镇，可是省城里最贫穷落后的地方。

　　殷可欣回头看了看坐在角落里不起眼的江慈，非常满意这个安排。
　　川北镇那能跟市中心的营业部比，那可是荒凉的乡下，最近几年才被建设开发的区域，肯定没多少业务办理，客户也都是穷山恶水出的刁民。

　　至于许稀晨，鬼知道他还会不会调来A市，领导班子说换就换，他那点不牢靠的关系能派上用场就怪了。更别说能帮到江慈，要是看到许稀晨一直留在W市，江慈估计都会绝望地不想干了。

　　啧，江慈真是软弱，都勇气没有抬头看看四周的同事。

　　殷可欣对此有点小遗憾，都没能让她看到自己胜利的得意表情。

　　不过，日子长了，没被分到营业部的人，都会开始羡慕她的。
　　殷可欣自信地想。

　　买市中心的房子，绝对物超所值。

　　两个月的柜员培训瞬间过去，新入行的大学生们各自奔赴分配的网点，步入柜台工作。

　　营业部地处市中心最繁华的街道，个人客户群体多，级别也是最高，数不清的VIP。
　　殷可欣成长速度很快，屡次在柜员技能比赛中获奖，这点成绩让她很骄傲，高压忙碌的工作反而让她越战越勇。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只要保持这个节奏，过不了多久，她就能竞聘更高级的岗位。
　　而江慈的名字，渐渐在她记忆中消失。

　　营业部的确是所有网点中升职加薪最快的地方，殷可欣才来一年，身边的同事纷纷都调动走了。
　　有的去后台部门做管理，有的当上了理财经理，有的去二楼做了客户经理，而她依然坚守在柜台。

　　转眼间又来到七月份，一批新入行的大学生来报道，殷可欣看到这些青春的脸庞，顿时有点着急。
　　虽然这一年，她评奖评优出了不少风头，但市区领导始终没提关于她的培养计划。

　　营业部，还有市中心另外四个网点，都属于市区管辖。
　　这五个网点的支行长上面，还有主任，负责全区的信贷管理，再上面，还有副区行长，分管个金业务，最后食物链的顶端，就是正区行长，统领全区的人事，以及公司业务。

　　在这一年的观察里，殷可欣发现升职的那些人，无非都是在正区行长的安排下调动的。
　　尽管区行长的办公室也设置在营业部楼上，可是她作为对私柜员，最常接触的还是支行长，没有实权能帮她调动。

　　拼死拼活的干，还不如那些没什么业绩，却能和区行长混熟的人，升的快。
　　殷可欣惆怅地想。

　　兴许是人力早有招聘计划，在新入行大学生培训完上岗之后，先是换了批支行长，通通调任部门主任，再接下去连区行长都被提拔到机关部室当老总了。

　　殷可欣顿时又有了盼头，她不禁问营业主管，“今年怎么回事呀，都往部门调动？”

　　营业主管神秘莫测地说，“部门缺人呗，而且原来的市行行长退二线了，现在挂了个党委书记，新上任的行长肯定得改朝换代。”

　　“哦，这样啊。”殷可欣若有所思地说。

　　新来的柜员也问，“那宋主管，你知道新任的区行长是谁嘛？”

　　“据说是原来公司部的夏总。”

　　殷可欣噎住。

　　就是那个高冷的对她爱答不理的夏轶。

　　真是风水轮流转，堂堂公司部总裁居然被派下来当区行长。
　　虽然做市区的一把手比机关部室有实权，但到底没以前众星捧月的风光。当真委屈夏轶了。

　　调动来临，夏轶表现得很淡定，一如既往的像尊冷面佛般地在营业部出入。

　　他并非升职，出任市区行长仅仅是因为，年初中央总行来检查，发现某些部门负责人没有基层管理经验，那时就指明需要整改，因此夏轶有所心理准备。

　　市区的公司条线压力，不及他往日背负的泰山沉重，完成起来很轻松。
　　而他在管理方面也确实遇到了些难题。

　　这第一轮战火，就烧在人事上。

　　营业部的对公柜员即将病退，按照老带新的政策，这位老师傅教出了好几个大学生，但因为借调部门、其他网点、转营销岗的原因，通通都没有留在营业部。

　　对公柜员仅针对公司的客户进行服务，业务操作难度高，程序与技能更为复杂，将对私柜员，也就是经办个人业务的柜员，培养成老练成熟的对公柜员，至少需要三个月时间。

　　夏轶亲自向市区的其他支行长征用对公柜员，大家却都不愿意给这位新来的领导过分的面子，汇报说挤不出人手。

　　夏轶倒也通情达理，既然整个区行手下实在没有可用的人，就直接向其他的区行长借。

　　九月，整个营业部都在等待着这位新来的对公柜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