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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三章 幻痛 ...

  •   因为一直挂在紧贴衬衫的枪套内,米尔斯配枪的枪口并不是冰冷的,反而带着一点似有似无的体温。枪口紧紧抵在弗兰克的眉心,只需要一发子弹,“砰——”,一条生命将会就此终结。
      如果是在战场上,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他也已经重复过了无数遍。但是现在,自己真能这么做吗?
      米尔斯的内心深处希望弗兰克能给他一个停手的理由,反击也好,投降也好,都是一个动作、一句话的事。然而,眼前的男人只是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原本想触碰米尔斯的双手悬在空中,又缓缓垂下,显露出不打算对抗的姿态,却又没有把自己的身体从枪口前移开。
      周围的空气仿佛因二人对峙而静止,就连嘈杂的雨声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两双因种种经历变得疲倦麻木的眼睛对视着,一人带着遗憾,一人带着怨恨,不同的情感在眼神交汇间无言地博弈着。
      “……是你赢了。”米尔斯先低下了头。他握枪的手缓缓向后撤,食指勾着扳机护环转了两圈,接着把枪收回了枪套。“在这里杀人会很麻烦。”
      弗兰克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米尔斯这样转枪了,那是他最喜欢的场景之一。
      米尔斯把身体的重心交给背后冰冷坚硬的墙体,抱起手臂,抬眼看向弗兰克,视线中带有显而易见的敌意:“为什么找我?你现在应该很忙吧。”
      弗兰克后退一步,弯腰捡起落在地面的手杖和雨伞递给米尔斯,但后者并没有接。他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我仔细想过了,还是决定过来见你一面。”
      “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好说的。我知道前因后果,你可以省去那些托辞了。”
      “我不是来请求你的原谅。而且现在就算是认错,你也不会买账的吧。”
      米尔斯的眼神动了一下:“你我各司其职,仅此而已,也不该掺杂其他东西。”
      弗兰克低下头,勉强翘起的嘴角显出几分苦涩:“……你说得对,一开始就应该是这样的。”
      雨还在下,潮湿的空气令米尔斯感到幻肢的疼痛似乎再度袭来,握住自己上臂的手指下意识收紧。
      再度开口时,他的声音带上了难以察觉的颤抖:“……时至今日,我还是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这条右腿依然存在,它用痛苦反复提醒我‘必须为了某些事物不择手段地活下去’。不只是真切存在的肉|体的痛苦,还有那种绝望和恐惧。这是你的错,弗兰克·迈尔桑德,是你虚假的死亡让我的痛苦失去了价值。”
      米尔斯的控诉令弗兰克一时无话。他确信无论说什么都不会让米尔斯感到宽慰,毫无分量的道歉也只会带来反面效果。
      “过来见你,或许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吧。你说得对,我们都有各自的职责。”弗兰克苦笑道。“我接到了新的任务。按照议事会的说法,这次行动很危险,不确定能不能活着回来。所以——”
      弗兰克深吸一口气,接着说:“我特意过来跟你报备一声。这次没有假死的把戏,如果收到什么死讯,应该就是真的了。要是活了下来,那就另计。”
      米尔斯愣住了:“喂,你这家伙……”
      “同样的事情不会发生第二次。相信我,米尔斯。”
      又是这样的声音和表情,总是容易让人想要相信他所说的话,或是让人确信他所说的一定是事实。米尔斯对依旧习惯性地轻信着弗兰克的自己感到深恶痛绝。
      从数秒的沉默中回过神来,米尔斯从弗兰克手里夺过属于自己的手杖和雨伞,刚踉跄着勉强站稳就撞开面前的弗兰克,头也不回地往楼里走去。
      “你是死是活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毫不意外的回答。弗兰克看着那个急着从自己眼前离开的黑色背影,又一次喊出对方的名字:“米尔斯——”
      米尔斯没有回头,反而走得更快了些。
      “——对不起。”
      简短的单词混着潮湿的雨声,听起来像是过去无数个梦境尽头的幻觉,传进脑海时却又如此真切。
      一回到公寓,米尔斯就把自己扔到了沙发上,仰头瞪着天花板发呆,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他拖着似乎比以往沉重的金属义肢进了浴室,因为心里有事,卸下义肢的动作迟缓了不少,就连泡澡的时间都比以往长了一半。
      他披着毛巾离开浴室,坐在窗台上把头发擦干。小客厅的灯只亮了一半,靠近窗的一边仍映着属于夜幕的蓝紫色。米尔斯住的楼层不高,路灯照出的树影会透过窗帘打在墙壁和天花板上,边缘模糊、形状奇诡的阴影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
      米尔斯随手拉开窗帘向下看去,发现弗兰克还站在长廊与大楼入口连接的位置,注视着自己所在的方向。
      距离略远,光线昏暗,米尔斯看不清弗兰克的表情。他想起一个多小时前和弗兰克并不愉快的接触。那个时候,除了在门口长时间等候沾上的夜雨的湿气,弗兰克身上好像还带着血和硝烟的味道。
      那个男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同样的事情不会发生第二次。
      在对自己说“对不起”的时候,弗兰克究竟在想什么?
      米尔斯不愿意再想下去了。他猛地拉上窗帘,挡住窗外最后一点路灯的微光。

      和弗兰克的短暂对话仿佛只是交错的情感编织而成的一个梦。第二天,雨已经停了,太阳照常升起,威勒还是会和以往一样提前五分钟把车开到指定位置等米尔斯过来,每个人都依旧过着循规蹈矩、平淡无奇的生活。
      为下一年确定战略方向的内部会议上,猎隼方面派来的是米尔斯不认识的人,不过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情报统计局负责对既有的情报进行分析和预测,米尔斯负责的部门以此为基础、为之后的行动作出规划,猎隼部队则是刀尖、是枪炮,是用具体行动确保每一步计划落进现实的武器。只要这个事实没有改变,他们就能像机器一样准确高效地运转。
      银堡事件也给Sotopia带来了颇有讽刺意味的另一种影响:由于事情发生在洛杉矶,被渗透利用的大厦管理方难辞其咎,与之关系密切的美国方面因此被迫向协会做出让步,协会在美国的行动权限反而增加了。
      会议结束后,米尔斯照常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威勒跟在他身后,沉默得像石雕的影子。
      只要闲下来,弗兰克说过的话就会在米尔斯脑海中响起,他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跑得太快,错过了对方没来得及说的其他东西。这些想法倒是不妨碍他快速地阅读摞成堆的各类文件、指挥下属核对最新情报、起草新的行动计划,就好像公务归一个脑,私人生活归另一个脑。
      “威勒。”
      “怎么了?弗雷泽先生。”威勒放下手中的报纸,顺手叠成齐齐整整的长方块。他侧过上半身,看着正埋头于文件工作的米尔斯,等待上司的指示,或是上司抛出的用于简短放松的闲聊话题。
      “你和以前的战友还有联系吗?特别是已经不在猎隼的。”米尔斯眼睛都没抬一下,好像只是随口一问。
      米尔斯在办公桌前忙碌的时候,威勒通常坐在办公室中央的沙发上,用同一个正襟危坐的姿势连续待几个小时,要么和茶几上的咖啡杯对视,要么手里拿一本书或者最新的报刊,视线以固定的顺序扫过每一行文字,再以固定的速度翻到下一页。除非有吩咐他去做的事,不然威勒能像大型摆件一样在一个位置从上班待到下班,就连米尔斯都为他惊人的耐心和自制力感到意外。
      但这不意味着威勒是木讷迟钝的。在猎隼部队服役几年,就像对手中的武器了如指掌,对身处的战场能够快速作出准确判断,他也学会了阅读形形色色的“人”。正如弗兰克让他照顾米尔斯时,威勒没问选择自己的原因,没问1999年那起事件背后的秘密,也没问弗兰克为什么不和米尔斯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他只问了一个问题:“副队长有什么特别反感的事物吗?我会尽量回避的。”
      听到威勒的问题,弗兰克不禁哑然失笑——他没看错人,让威勒去米尔斯身边待着正合适。他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才答道:“以前是香烟、劣质武器、过于辛辣的食物,还有嘈杂混乱的环境。现在他最反感的……大概是我吧,哈哈。”
      对于后面一句话,威勒没有多嘴,只是默默消化了其中的信息,把它当作“人际关系备忘录”中的一条记在心里。
      因此,在米尔斯问出那句话时,威勒很快就判断出他真正的目的所在。
      ——你和以前的战友还有联系吗?特别是已经不在猎隼的。
      米尔斯会突然问起、却又不肯直指名字的,除了弗兰克,大概不会有第二个人。但是,如果真就这么耿直地说出来,就算表面毫无波澜,米尔斯恐怕还是会在心里表示抗拒。
      于是,心照不宣的“正确答案”在威勒嗓子里打了个转,说出口的则变成了更识时务的另一句话:“您是指贝利科娃?”
      反正她和前队长正待在一起,米尔斯肯定也想到了这一层。倒不如说,他那种问法正是希望威勒如此作答,给彼此都留一个台阶。
      “……没错。”
      米尔斯微妙的语气验证了威勒的想法。他认真地回答:“我也有段时间没有听到她的消息,大概正忙吧。不过,那个小组进行的都是秘密行动,我也不方便打听。”
      米尔斯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揉了揉手腕,轻描淡写地截住话题:“说的也是。”同时,他为自己多余的兴趣感到不满。
      跟弗兰克说要各司其职、互不干涉的,明明是他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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