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爱》朵滢然

15、最爱-以前14

　　夏炎川说的烧烤店，位于东四环一个小区里。

　　“从前那里是焦化厂家属院，后来产业升级转型，厂子搬走了，家属院旧址成了保障房。”

　　江芃芃望向车窗外，心思却在别处。

　　夏炎川话锋一转：“他家的特色主要分两种，一种是肉串不经过腌制直接用明火烤，撒少许椒盐，尽最大可能保留原汁原味；另一种是老板随机选购的食材，不接受预定，去晚了只能眼巴巴瞧着别人吃。”

　　东燕老师无意说出的话，隐隐回响在江芃芃耳畔：“炎川，放下比拿起要难得多。就算我活这么一大把岁数，也忘不了一些人一些事。尤其半夜睡不着，我就琢磨，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不能翻篇呢？”

　　老夏遇见什么不能翻篇的事了？

　　那天在粥铺和他一起吃饭的女人，究竟是谁？东燕老师似乎提到了这个女人，但是又没明说。

　　江芃芃回过神，夏炎川正在描述牛骨髓入口即化的口感。

　　“远远看过去，你以为它是切成小方块的豆腐，或者是烧烤店难得一见的某种需要烤着吃的甜品。等你吃进嘴里，就会在第一时间发现，调味料都是点缀，牛骨髓在你舌尖上慢慢融化，那种浓郁和鲜香，别的食材根本比拟不了。”

　　江芃芃忽然咽了咽口水——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好吃！

　　她侧了身，眼睛直盯着夏炎川的脸：“老夏，你给美食纪录片配过旁白吗？”

　　“刚出校门的时候配过两部。”

　　“片名叫什么？”江芃芃拿出手机，点开备忘录，“你告诉我，我要记下来！”

　　夏炎川说：“各个平台都没上线，你找不到片源。实在想看的话，我找个休息日带你去电影资料馆，也许杨老师能帮忙找到修复的片子。”

　　江芃芃又惊又喜：“胶片纪录片？”

　　“是的，两部都是。”信号灯转红，夏炎川将车停在斑马线后方，“自从国内最后一条胶片生产线关闭，胶片时代就结束了。你还小，对这事感触不深。我是亲历者，看着胶片电影由盛转衰，心里特难受。”

　　江芃芃默默听他说下去。

　　“我跟你说过，刚考进电影厂我就被天上掉的馅儿饼砸中，给电影的男主角配了音。那部电影，是用胶片拍摄的。回头想想，在同一年，已经有好几部电影做了数字放映，只是我当时被成功的喜悦迷住了双眼，看不到胶片电影正在走向没落。”

　　“其实有人给过你提示了，老夏。”

　　江芃芃没来由的一句话，仿若一只无形的手，拿走了夏炎川失落情绪天平上超重的砝码。

　　她的声音像清晨的风，徐徐吹送：“你的第一部配音作品，电影里有个先知的角色，出场次数不多，你还记得吗？”

　　“记得。”

　　“剧情发展到男主角走投无路几乎绝望的时候，先知出现了。他圆脸，矮个子，外形更像是一个小男孩，说出来的话却能听出他的经历并不简单。”

　　夏炎川蓦然记起“先知”角色的台词。

　　与此同时，绿灯亮了。

　　汽车起步，他说：“脚往前走，人往前看，没有翻不过去的山，也没有蹚不过去的河。”

　　“没错，就是这句台词！”

　　江芃芃目视前方。
　　夕阳余晖如一层金色薄雾，轻轻笼罩下来。她的眼睛，在这缥缈的色泽中愈发闪亮。

　　夏炎川突然问：“芃芃，关于我买棉拖鞋的问题，你打算什么时候猜第三次？”

　　“吃完烧烤，你送我回家的时候。”她眯起眼睛，“最好是路过苓姐的店，让我和寄放在店里的悠悠见个面，我才说正确答案。”

　　-

　　烧烤店外摆放了十几张桌子，柯倩和迟若南正坐在靠边的位置上，热络地聊着天。

　　江芃芃拄拐杖走过去时，恰巧听见迟若南笑着感叹——“现在的小孩儿，懂的东西是我二十岁时候的一百倍，真厉害！”

　　柯倩一转头，对上江芃芃的视线，连忙起身，半是抱半是扶地让她坐好。

　　“若南姐，芃芃是个例外。”柯倩搂住江芃芃肩膀，“她懂的东西没我多，但她是块做学问的好料。”

　　迟若南笑着问：“璞玉，对吧？”

　　“对！”柯倩嗓门嘹亮，“以后你多提点我们芃芃。只要她好，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迟若南挥挥手，示意柯倩乐观一点：“小小年纪，说话这么沧桑？”

　　柯倩笑笑，突然冒出一串诗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说着，柯倩举起啤酒杯，对着太阳落山的方向敬酒，“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迟若南看向江芃芃，眼中满是疑惑和担忧，她压低声音问：“芃芃你知道怎么回事吗？她喜欢的人……走了？”

　　“倩倩没事，若南姐。她心里堵得慌，发泄出来痛快点。”
　　江芃芃抓住柯倩的手腕，拿走她手里盛满啤酒的玻璃杯。

　　“干嘛打断我？我还没用戏腔念诗呢！”柯倩双手搭上桌面，转动眼前的白色瓷碟，声线陡然变得苍凉而凄美，“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我好惨，呜呜呜！”

　　江芃芃头痛似的按揉太阳穴，迟若南一头雾水不知说些什么。

　　不到五秒钟，柯倩恢复如初，对自己的表现很不满意：“‘呜呜呜’不够有气势，我应该说‘哇呀呀呀’。”四处张望一番，柯倩脸上刚刚浮现的笑容消失了。“芃芃！”她大叫一声，“我让你邀请的何方神圣怎么没来？”

　　迟若南毫无防备，被柯倩一声吼吓得怔了怔。

　　江芃芃习惯了好友起伏不定的情绪。她神色淡然，手头动作却是飞快，再一次拿走了柯倩端起的啤酒杯。
　　“老夏去点餐了。除了店里现成的，他说还给咱们准备了惊喜。”

　　“可能是空运过来的海鲜。”迟若南问，“你们对海鲜不过敏吧？需不需要提前买点药预防着？”

　　听到海鲜两字，柯倩眼睛一亮：“若南姐，我是铁胃，什么都能吃！”

　　迟若南笑了：“看得出来。不过，你和芃芃都有伤在身，吃个七八分饱就行。等你俩彻底好利索了，我请你们撮一顿比这儿更美味的大餐。”

　　柯倩推推身边的江芃芃：“发什么愣呢？咱们快给若南姐行个大礼。”

　　这一推搡，弄得江芃芃手指滑错了方向。刚要选中双份香菜，结果一份香菜都没点上，直接下单成功。

　　“倩倩——”江芃芃本来不头疼，现在真的开始头疼，“你赔我鳝鱼米线！”

　　“什么跟什么呀？”柯倩问，“咱不是吃烧烤嘛？你点那个味道感人的老家特产，是不是想吓唬我？”

　　“不是给你点的。”江芃芃想要取消订单，却已经来不及。

　　商家即刻接单，速度快得惊人。

　　在云城，吃一碗味道正宗的鳝鱼米线，必须经得住等待。江芃芃料想不到，家乡特色美食到了燕都，配菜和烹饪的效率竟和这个城市的快节奏达成了一致。

　　希望口味正宗吧？

　　只是没有香菜的加持，老夏会损失一部分品尝美食的快乐。

　　“芃芃，点了几份？有我的吗？”迟若南忽然插了一句，“我也对鳝鱼米线感兴趣。”

　　“有。”江芃芃说，“两份都是少油少辣。”

　　“若南，芃芃，等急了吧——”夏炎川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我去拜托老板加工我带来的海鲜，正巧和林老师打了个照面，你们说巧不巧？”

　　江芃芃回头，看见办入职那天见过的录音师，她起身打招呼。
　　“林老师好。”

　　头发花白的录音师坐到迟若南身边的空座上，笑着看看江芃芃和柯倩。“一回生二回熟，大家都是三哥的朋友，以后多聚聚。”

　　“三哥？谁是三哥？”柯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夏炎川坐到柯倩对面，伸出手和她握了一握，“芃芃的铁瓷，幸会。”

　　柯倩张了张嘴，想说话又没说。她扭头瞪了江芃芃一眼，似乎在问：这就是你说的何方神圣？怎么一上来自我介绍他是三哥？谁要管他叫哥？

　　江芃芃忍俊不禁。
　　顺着柯倩的老大不情愿，她问出了早就想问的：“老夏，为什么大家都叫你三哥？”

　　夏炎川并不急着回答。

　　他叫住服务生，重新要了两个洗净擦干的白色瓷碟，然后拿起桌子一角的辣椒油罐。

　　“行了，别卖关子！”迟若南被夏炎川缓慢的动作逗乐了，她拿过瓷碟和调料罐，从筷子筒抽出一根筷子，蘸了蘸鲜红色的辣椒油，分别写下两个字。

　　川和三。

　　江芃芃瞬间明白了。

　　柯倩仍是一脸迷惑不解的表情：“总不会是闹乌龙有人把你名字写错了吧？三哥这样的称呼一点都不好听，像是南亚某国人的代称。”

　　夏炎川淡然笑笑，依然没有解答柯倩的疑问。

　　录音师忽然截住话头：“在我们眼中，三哥绝对不是你说的南亚某国人。他仗义，仁义，我们大伙都愿意跟他交朋友。”

　　柯倩愣了半刻，把完全不同的话题抛了回去：“这位老师，我还不知道您叫什么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