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养小绿茶》浮生有鹿

8、第八章

　　明蓁认得眼前的少年。

　　他是她被下药那天，她在王府亭子里遇到的那位美少年。

　　他着一身白袍玉带，风流不羁，洒脱俊逸，身上弥漫着浅淡的酒气，看起来像是在声色犬马和胭脂水粉间沉沦的贵族少年。

　　若是没有这一出，她还会以为，她与寻常男子一样，不过是来酒楼饮酒作乐的。

　　此刻，他的眉间却是一片暴戾之色，眼眸猩红，腾起阵阵杀意，暗藏一种毁虐的舒畅感。

　　见识到此人眼中的杀意，明蓁再怎么样都该明白，人家肯定不是来找乐子的。

　　感觉对方的力道松了些，明蓁的眸里再是沁出盈盈泪光，“真的……是你……”

　　慕容辞闻言，眉心微拢，当即揭下她的面纱。

　　看清她面容的时候，他亦是微怔，略为恍惚。

　　“小丫头，是你啊？”他眯起一双桃花眼，隐去眼底的戾气，眼角眉梢唯有少年的不羁与放肆，仿佛方才下狠手的那个人只是她的错觉。

　　明蓁呛了几口，算是缓过劲来。

　　她却不敢放松警惕。

　　如果疑心她听到了不该听的，他估计还是想灭口。

　　仅凭一面之缘，怎么可能就放过她。

　　明蓁思绪纷杂，根据一楼喧闹声音的来源，判断自己距离热闹的地方有多远。

　　此处离一楼尚有些距离，她若是直接跳下去，怕是要骨折。

　　她暂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见他仍然抓着她不放，明蓁的腮帮子鼓鼓的，做出人畜无害的样子，奶凶地嚷嚷着：“做什么？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可以同你拉拉扯扯的？再追着我不放，我可喊人了啊。”

　　这人既然是想灭口，自然是不希望别人发现他来揽月楼的事。

　　她要是真喊起来，等于让其他人都发现他了。

　　谁知，他非但不放开她，反而俯身向前，将她压在木梯扶手上，让两人紧密相贴，笑得狂妄，“好啊，你喊几声试试，我也好帮你回忆回忆，你那天是如何勾引我的。”

　　男人的热量迅速传递过来。

　　明蓁的头皮发麻。

　　她看了看两人暧昧的姿势，美眸圆瞪，心内窘迫。

　　算你狠！

　　她想起初次相见时，她的孟浪行为，竟是觉得他的话无比烫耳，不自觉地垂下眼睫。

　　慕容辞垂眸睨她，又是问：“小丫头，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明蓁暗翻白眼。

　　告诉你，好方便你下手吗？

　　“我是仙女啊，会飞的那种。”她流露出迷人的笑，随口胡诌了句。

　　慕容辞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嫌弃地摇摇头，嗤笑道：“哪有仙女每次都穿这么寒碜。”

　　明蓁：“……”

　　穷点怎么了？抢你家大米了？

　　这不是在致富的路上了吗？

　　罢了，现在先不能在这种小事上面计较，日后有机会再算账。

　　明蓁压下心底的火气，换了脸色。

　　她轻勾眼尾，眼波流转，嫣红的唇朝他脸侧贴近，两臂顺势缠上他的脖颈。

　　慕容辞斜眼睨她，不为所动，似乎在防止她重复上回的套路。

　　富有魅惑力量的少女声音回荡在耳侧，挠得人心痒痒，“不管公子想做什么，此处多有不便。不知公子姓甚名谁，等改日，我一定亲自登门造访。”

　　这个人能在摄政王府来去自如，很可能是其它权戚门阀的贵公子。不管怎么说，明蓁总不能真给自己招来一个强劲的仇敌。

　　慕容辞的眼里含了温凉的薄笑，笑不达眼底，“原来直到现在，你都不知道我是谁？”

　　明蓁回看他，表情愕然：“我应该知道你是谁吗？”

　　这种情况下，说不知道肯定要比说知道更安全。

　　慕容辞轻挑眉梢，照着她方才的举动，俯身凑近她的耳朵，声音低沉喑哑，“没关系，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你。你上回拿香炉砸了我，正好要找你算算帐。我的头，还很痛。”

　　听清楚他的话后，明蓁的耳畔又是雷声滚滚，惹得她连眼角的笑意都有些僵硬。

　　这人原来一直记着被砸脑袋的仇？

　　那他为什么没闹出动静，也没有来找过她麻烦？

　　明蓁的脑海里，仿佛有很多问号。

　　谁知道他让她逍遥那么久，是存了什么心思。

　　生活对她这个小可爱总是毫不留情，让她困窘的日子雪上添霜。

　　明蓁流露出慌乱无措的眼神，像是呆萌的小兔子。

　　“你想要我怎么补偿你？”

　　“我让人送你去医馆做个脑部全套检查，再抓一些活血化瘀补脑益智的药物给你，可以吗？如果还不够，我身上还有这么点值钱的东西，当是补偿给你的医药钱。”

　　明蓁心疼地取下方才讹来的一条银链子，颤颤巍巍地递过去。

　　慕容辞当真接过她的银链子，放在手心把玩。

　　明蓁：“！！！”

　　她只是客套一下，他怎么真给拿走了？

　　罢了，这种时候，她需要能屈能伸，先破财免灾。

　　慕容辞大笑几声，“你要是跑了怎么办？我找谁讨药去？走走走，跟我回家去，等我的脑袋什么时候恢复了，我再什么时候放你回去。”

　　他贴着她的耳，眸光潋滟生姿，旖.旎的气息更甚，“小丫头，你乖一点，我不会为难你，而是会让你体会到什么叫快乐。”

　　纤秾羽睫上上下下地颤动，明蓁好奇地转动漆黑瞳仁，仿佛没听懂他的含义。

　　她的耳边酥麻难耐，心里呵呵笑了两下。

　　上黄泉的快乐吗？

　　我就信了你的邪。

　　她要是真同他走了，估计半路就得投胎？

　　而眼前这人看起来武功了得，抓她貌似就和拎小鸡崽一样。她就算不答应，他估计也能把她直接拎过去。

　　电光火石间，明蓁牢记自己的老本行，脑海里注入灵感，双眸亮了数分。

　　她掰开他的手，二话不说，扭头就顺着木梯而下。

　　还没走两步，她的身边即是掀起一道疾风。

　　慕容辞眼疾手快地掠过她，单手抓住她的肩膀。

　　明蓁佯装反抗。

　　待推攘不过，她让脚步后退一些，从木梯上踏空。

　　而她的身体紧挨着扶手，转瞬之间，已经跌下数级阶梯。

　　慕容辞眼风一扫，轻点脚尖，伸出长臂，衣袍飞旋间，又快又准地接住了人，稳稳地落在一级台阶上。

　　少女落在他的臂弯里，脸色发白，沁出点点清泪，如一只无辜的麋鹿，全身都在颤抖，“我不跟你打了。”

　　慕容辞的眸光微凝。

　　明蓁的手寻到他的腰身，趁机抽过他的腰带，分散他的注意。

　　趁他低头穿衣的瞬间，她抬起小腿，重重地踹他，飞速地脱离他的钳制，跳到地上。

　　她丢下腰带，看都不看后方一眼，即是朝着噪杂的声音跑去，跑到揽月楼正堂。

　　魏国的酒楼茶肆，一向有供文人雅士较量诗词歌赋的传统。

　　此时，堂中一众风流才俊正在饮酒赋诗，热情高涨，咏赋声流转于耳畔。

　　明蓁见场面热闹，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干脆混入一众看客中。

　　那台上正在咏赋的青年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持着一支初绽的海棠，随时准备将海棠交到下一个做赋的人。他口中频频吐出的诗赋让看客更疯狂，无人会特意留心她一个小姑娘。

　　幸好魏国风气开放，寻常女郎也能来酒楼之地听词做赋。

　　明蓁算是歇了口气，猫下腰去，悄悄地去摸索出口。

　　倏然，那支海棠花猝不及防地朝她飞来，落入她怀里。

　　此处有传花吟诗的传统，接到海棠花的人要必须接下去作诗。

　　其余人好奇谁接到那位青年的海棠花，目光齐齐朝明蓁探去。

　　刹那间，人声鼎沸，明蓁顿时成了全场焦点。

　　大家都在叫她：“女郎情留步，敢问女郎能否继那位兄台的《思乡赋》后，再做一首《归乡赋》？”

　　“揽月楼里，曾有不少才女留下名句。看女郎风姿过人，想来文采也不输给那位兄台。”

　　明蓁再也不能当个半隐形人了。

　　她无语地望着海棠花，余光觉察到那位少年不仅发现了她，还在朝她走近。

　　对方似是好整以暇，“小丫头，都接到花了，你却不吟诗，确实不够意思。”

　　背上如中了数支冷箭，凉飕飕的，令她牙尖打颤。

　　惊觉他快走到她身边了，明蓁神思急转，喊了一句，“不能！我不会！”

　　她迅速地将海棠花丢给其他人，抓了身边的几位女郎，站直身体，指着慕容辞，开始进行激情澎湃的演讲：“看到那位公子没有，他家的府邸紧挨皇宫，在京城有数套湖景海景豪宅，府内马车数辆，仆从上千，出行必备由三位车夫驾驶的高端马车，去铺子里买东西只要刷脸就可以。”

　　“只要跟他多交流人生，他就能随手甩你几套房，砸你个千八百两的！”

　　“这是一个随随便便说句话，就能让整座京城抖三抖的男人！一个能让你们一夜暴富，少奋斗几十年的男人！一个能助你们飞跨阶层的男人！还犹豫什么！赶紧去抱大腿！”

　　几位女郎的眼里遽然迸溅出亮光，一个接一个跑过去。

　　不仅是女郎们，男人们听了都心动。

　　他们蓦地将酒杯掷于地上，撸起袖管，跃跃欲试。

　　去他的思乡归乡，他们要少奋斗几十年，衣锦还乡！

　　一时间，密密麻麻的人潮往慕容辞身边涌动，一个个举杯相邀，喊着要同他交个朋友，挡住了他的视线。

　　慕容辞将将穿好衣服，现在又要重新将衣袍重新整理一遍，未免不悦，脸色当即黑了下来。

　　几位扈从赶到，及时凑过来轰人。

　　然而，当眼前无人，他再看过去时，门口已是空荡荡一片。

　　那位少女好像真的变成仙女飞走了。

　　一名扈从奔至他的身侧，盯着门口，后槽牙咬得咯咯响，“主子，属下这就去追。”

　　这小姑娘净是胡说八道，陛下哪有那么慷慨大方！

　　残酷的事实是，他们每天要被压榨八九个时辰，干的都是高风险的活，临时有事还得干满十二时辰。尽管累得跟狗一样，一个月到头却只有那么点银两，还不能拥有额外的补贴和休沐日。

　　慕容辞抬手制止。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浅紫面纱，细嗅面纱上残留的馨香。

　　一双若黑宝石般的眼里，隐隐跃动着暗芒，如同伺机捕获相中的猎物。

　　他用舌尖卷过薄唇边残留的酒液，微微勾唇，“不用追了。”

　　“去摄政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