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开半本》麓西

1、相遇

　　(1996 年的三月，北京国际展览中心正在举办一个 “户外休闲运动展览会”，依珊就在为这个展览当礼仪小姐。依珊还是北京G大学的一名大三的学生，她参加了一个高校的礼仪队，所以有时会被邀请作为礼仪小姐去参加一些商场剪彩、展览会开幕的活动。依珊很高兴参加这种活动，一方面赚点零用钱，一方面也满足她小小的虚荣心 —— 毕竟大学生礼仪小姐在那个时代还是不多见的，这种活动让她接触到不一样的人和事，这是和大学单调的生活截然不同的。
　　今天是展览会的最后一天，又因为不是周末，展览中心没有多少人，广播里黑豹乐队的摇滚在这空荡的展览馆里愈发显得声嘶力竭。96年的中国，没有多少人可以消费得起高尔夫、冲浪、游艇、越野这种高级户外活动，所以看展览的人有很多也就来看个热闹，顺便拿些展位派发的赠品。参展的公司一般都是一些有背景的部属公司，财大气粗，一袋袋的精致礼品派了不少。依珊的任务就是站在展厅前发些传单和小礼品，很是清闲。
　　虽然已经是三月底了，可是一场倒春寒过后，让已经冒出的春意又缩了回去，北风呼呼地刮着，不似冬天那般凌冽，却也让大家都竖起了衣领。午饭过后，依珊本想出去透透气，可是听着室外呼呼的风声，她就和其她礼仪小姐们一起结伴四处看看。这些展品对她们来说也很陌生，有些还是第一次看见，有点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
　　李艳是礼仪队的队长，也是她的同学，可就不一样了。依珊见她时不时地和展台的负责人员交谈着，一会儿又对着一些来看展览的人头头是道地介绍着展品。李艳好像家境不错，爸爸经商，她身材高挑，五官立体靓丽，一头棕色卷发衬着白皙的皮肤，让她倍添妩媚，也多了几分同龄人少有的成熟。因为李艳相貌出众，能歌善舞，所以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这个礼仪队也是她一手组织起来的。还有她的男朋友，也在她们学校读书，听说男朋友的父亲在市委任职。总之一对璧人，极其登对养眼，连老师都会对他们另眼对待。
　　依珊和李艳却不同。依珊是南方小城市长大的，有着南方女孩特有的秀气和灵性，五官精致，非常耐看。依珊的父母都是老师，她从小就是会读书的好孩子，很轻松地考上了京城这所重点大学的热门专业。依珊个性安静，不太喜欢说话，却也不算木讷。她个子在北方不算高，可是因为从小跳舞，身材却很挺拔，玲珑有致，这也是她能入选礼仪队的原因。
　　依珊和其她几个礼仪队的女生一起闲聊了一会，午休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打算各自回各自负责的展位去。这时过来两个年轻人，二十来岁，走在前面的有点胖，戴着一副白色的眼镜架，头发用发胶推得很高，显得时尚却又有几分滑稽。跟在后面的是个高高瘦瘦的，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头上的棒球帽压得很低，看不清长相。
　　走在前面的年轻人和她们打了个招呼，说：“美女们好！我叫龙程，你们也可以叫我程龙。我是世纪公司的，我们展台在对面。”他一边说一边朝对面指了指。然后他接着说：“我们公司经常举办展览，你们留个联系电话，以后有活动可以请你们帮忙。”
　　这种事平时都是李艳出面接洽，大家四处张望也没能看见李艳。有人说：“我们队长不在，等会她来了，我让她去找你。”
　　龙程马上说：“我等会有事不一定在，你们每人先留个电话吧。”
　　礼仪队的女孩子们怎么说也是见过些世面，这男的不会是别有用心吧？有人低声地嬉笑说：“找借口想追我们！”
　　龙程可能听到了，却没有辩解，只是嘿嘿地笑着。后面的瘦高男子更是一言不发，只是把纸和笔递给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女生。也许大家觉得眼前这两个年轻人举止并无轻浮之意，倒像文质彬彬的大学生，而且展台就在对面，所以并没有为难他们。于是大家还是开始轮流在纸上写下各自的名字和学校的联系电话（96年的大学，大学生很少有手机，只有学校宿舍楼的电话）。
　　轮到依珊，依珊刚写下自己的名字，就听见这个瘦高男生轻轻地重复了一遍 “依珊”，依珊抬起头，正好碰上他的眼睛。依珊只觉得这个男生的目光非常的温暖和亲切，就像这三月的太阳，带着暖暖的春意。依珊不禁朝他笑了一笑，男生的脸忽然有点发红，连忙转向其她的女生了。
　　等大家都轮流写下名字和电话号码，这两男生就离开了，走前给她们这些女生每人留了一个公司的礼品袋。女生们打开礼品袋，好豪华啊！礼品袋里有精致的钥匙链，笔，文件夹，一小瓶名牌护手霜，还有一顶时髦的棒球帽。女生们高兴得唧唧喳喳地议论起来，好像中了奖似的。
　　其中一个忽然说道：“你们说这俩男的让我们每个人留电话，又给礼物，是不是看上谁了？”听她这么一说，女生们兴致更高了，开始相互猜着会是谁，又开始议论这两个人的相貌，不亦乐乎·········
　　依珊没有加入她们的讨论，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她已经有男朋友了，男朋友叫陆洋，和她一个学校，比他大一届，两人在一起已经两年了。
　　那时依珊还是刚上大一的学生，陆洋在学校却已是风云人物了。陆洋是学生会干部，又弹得一手好吉他，经常组织学校的文艺活动；加上人长得高大英俊，有着西北汉子的棱角，帅气硬朗，是女生宿舍议论的对象。大家有时也会无聊地八卦一下陆洋的女朋友会是谁，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依珊因为会跳舞的原因，有机会参加学校的汇演，所以和陆洋有过几次接触，仅此而已。
　　依珊也跟其他女生一样暗自喜欢陆洋，可她从未对陆洋抱任何期待，陆洋怎么会看上她呢！依珊刚从南方的小城来北京读书，还带着高中生的一丝稚气，也多少有些土气。她虽然长得不错，又会跳舞，可在这人才济济的京城高校里，绝对算不上校花级的人选。可是陆洋就不一样了，他可是女生们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只有校花级的女孩才会和陆洋般配!
　　依珊开始并没注意到陆洋总是会出现在她上晚自习的教室，因为陆洋每次都是和他的小弟兄一起来上自习。可是后来，依珊发现陆洋的小弟兄不常出现了，只有陆洋照旧坐在她身后上晚自习，她会感到陆洋的目光总是盯着她，而且很热烈。依珊不是对陆洋没有感觉，只是她一向比较安静，又从没谈过恋爱，总有一点少女的矜持，又有一点不自信。她不确定陆洋会喜欢她，很多女生都喜欢陆洋，可心里又希望陆洋会向她表白·······
　　终于一天在上完晚自习后，依珊准备回宿舍时，陆洋和他的小兄弟把她叫住，“有点事和你说”。依珊和他俩出去之后，陆洋的小兄弟就走开了。依珊忽然明白了，心怦怦直跳，一阵欢喜。
　　陆洋脸有点红，对依珊说：“早想约你出来走走，又怕你拒绝，所以找了个弟兄一起找你。”
　　那天依珊和陆洋在学校里来回走了三遍，直到要关宿舍门的时间两人才离开。一切都是那么顺其自然，两人开始一起上自习，一起吃饭，一起过周末。陆洋是依珊的初恋，她觉得自己很幸运，初恋的对象就是很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她能感觉到俩人走在校园里，其他女生投向她的羡慕、嫉妒的眼神。每到这时，依珊总是紧紧地靠着陆洋，像是在宣布自己的主权: 我是陆洋的女朋友哦！
　　俩人有时也会拌嘴、吵架，陆洋有着西北汉子的不羁和浪漫，他会为依珊弹吉他唱歌、也会带着依珊去打台球、喝酒，这让从小就是乖乖女的依珊很是着迷。可是陆洋多少有一点大男子心态，他可不是那种凡事都迁就依珊的，有时倒是依珊过去哄他。像依珊加入礼仪队这件事，陆洋就很不乐意，他不喜欢依珊参加这种商业活动，抛头露面。可是有时他去组织活动，时不时会有女生向他流露好感，依珊很是吃醋，陆洋却不以为然，从不会来安慰依珊，和依珊解释什么，他觉得自己没做什么，也就没必要哄着依珊。
　　“白马王子都是迁就公主的，陆洋是我的白马王子，为什么我要迁就他？” 依珊有时也会抱怨，可是谁叫她喜欢陆洋呢？当你喜欢一个人时，就算你对他有一丝不满，你也总会找出101次的借口去解释自己的失望，都是自己的错，或是他的疏忽，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意乱情迷。俩人小吵小闹的，却从没闹过分手，就这样俩人一起度过着甜蜜的校园爱情生活。
　　可是从去年九月开学后，他们的爱情经受了考验。陆洋已经大四了，和其他毕业生一样，他要为自己的毕业分配打算。他想过留在北京，可惜陆洋学的是不好分配的企业管理专业，又是从西北兰州过来的，很难找到像样的单位接收。现实是残忍的，临毕业时，陆洋才发现自己这个学校风云人物其实什么也不是，平常毫不起眼的同学因为有什么亲戚的帮忙，或是走了谁的关系，都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自己却·······
　　陆洋难免受挫，他想去海南闯一闯，反正留在北京是没戏了，还有就是和依珊的关系让他有些迷惘。那天，俩人像往常一样上完晚自习，来到学校的花园里。
　　陆洋搂着依珊，问她：“我打算去海南发展一下，你毕业以后去海南找我吧！”
　　依珊当时觉得有些突然，海南那是个淘金的城市，她也是听说过那里的一些故事。有的人一夜暴富，有的人家破人亡，依珊的邻居就是因为去了海南和老婆离了婚。依珊从没有过什么远大的抱负，她一直认为自己上完大学，专业不错，应该不难找个工作，然后结婚生孩子，过一般人都会有的普通生活。
　　这三年在北京的大学生活，尤其是加入了礼仪队，依珊已经不是那个刚进大学，泛着土气的傻傻女生了，她在慢慢的蜕变，变得自信、也变得时尚。她想留在北京生活，她喜欢这座有着现代气息的首都大城市。她也想过回老家，山清水秀，靠近父母也很不错。她不是不爱陆洋，也想和他地久天长，可是要她和陆洋去那遥远的海南生活，她却犹豫了。
　　依珊低头轻声说：“海南好远啊！你别急，看看有没有别的更好的机会。”
　　陆洋对依珊的反应也没说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能在海南做什么，呆多长时间，又怎么能让依珊承诺什么呢？不过陆洋还是对依珊有点失望。从那以后，陆洋找依珊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今年二月开学以后，陆洋只来找过依珊一次，依珊也猜出了陆洋对自己的不满，她有时也问自己：“是不是自己对陆洋的爱不够？” 依珊和陆洋都感觉他们的爱情会没有结果，却谁也不愿承认这个事实，这种不冷不热的关系让依珊很心烦，也让她显得有点忧伤却又不知所措。
　　展览会结束后，因为是星期五，礼仪队一些女生的男朋友就已经来展览中心接女朋友回去一起过周末了。依珊知道陆洋是不会来接她的，可是看着成双结伴的同学离开展览中心，依珊心里还是难免有些落寂。依珊抬头看了看天空，依旧灰暗的天空伴着寒风的呼声，她暗自想着这鬼天气什么时候结束! 依珊想着把笔和钥匙链给陆洋送过去的借口去找陆洋，和他见一面，哪怕只是一会儿。
　　从展览中心回到学校，已经快七点了。依珊径自走到陆洋的宿舍楼，因为是周末的缘故，宿舍楼里少了一些平日的喧哗，走廊里，昏暗的灯光下，有一对恋人正在用电炉做着吃的，阵阵肉香伴着袅袅的热气飘在楼道里，依珊羡慕地看着他们，不禁触景生情，想着自己和陆洋以前也是这样……
　　依珊来到陆洋的寝室，敲了敲门，里面好像很安静。过了好一阵，门开了，陆洋的同寝室的一个弟兄探了头出来，依珊往里一看，他女朋友也在里面，两人正在吃烛光晚餐。就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陆洋在吗”
　　那个同寝室的弟兄看见依珊，有些吃惊地说：“ 陆洋今天一天没在学校，他老家有亲戚来北京玩，他陪着去了。他没跟你说啊！等他回来，我告诉他，让他去找你。”
　　依珊嗯了一声，连忙离开，可是心里却是越想越气，自己费尽心思想着他，可他却早把自己扔在脑后。依珊回到宿舍时，宿舍里里很安静。今天是周末，同宿舍的有的去约会，有的和朋友老乡出去，只有林月一个人在宿舍。
　　林月一看见依珊，就把她拉到自己床边，很神秘地小声说：“告你个事，你先别慌。你那位陆洋，这几天一直和一位女生在一起，我都碰上好几次了，有时在图书馆，有时在食堂。我打听了一下，那个女的也是管理系的，马上也要毕业了。你要看紧点你那位，我看他很长时间没找过你了，你们怎么了？”
　　依珊心里一沉，假装故作镇定，平静地说：“我知道，那女的是他的老乡，两人一直关系不错，听说也要去海南发展。”
　　林月盯着依珊，安慰着：“毕业前夕最容易发生莫名其妙的感情，大家都对未来很迷惘。反正你不会和他去海南，也就不要太在意他了。我今天告诉你，是想给你提个醒，以后你要是看见他们在一起，也别太难过。”
　　依珊听林月这么一说，就把心头的烦心事一股脑地都说给林月听了，一边说还一边抹着眼泪。林月安慰着依珊，依珊觉得舒服了很多。林月和依珊是死党，还有利菁。她们三人帮是一个宿舍的，从大一进学校就经常结伴一起上自习，吃饭，买东西。直到利菁先交了男朋友，后来依珊也有了，只有林月还是孤单一人。
　　林月不是没人追，她身材高挑，长得也不错，可不知为什么，她并不太愿意在大学谈恋爱。林月也和男生出去约会过几次，但都不了了之，也许是因为她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对爱情多少有点抵触。林月虽然没有谈恋爱，可是却是她们的爱情军师，当依珊和利菁有感情烦恼时，林月都可以帮她们进行理智的分析，开导一下。这也许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林月也曾在依珊和陆洋吵架后，做过和事佬，帮他们重归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