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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规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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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坐好。”
燕姒半梦半醒地打了个哈欠,就被身后婆子拽疼头发,逼得她不禁轻嘶一声,说:“嬷嬷,才卯时三刻。”
屋里的丫鬟在清扫,进进出出忙活得很,那规整的脚步声敲得人昏昏沉沉,婆子的声音却在耳边警醒她。
“可不么,卯时三刻,侯爷年过花甲,此时人都在宫中上着早朝了。”
这是要给燕姒梳勋贵小姐们时兴的发式,泯静没见过,守在旁边仔细地学,婆子手法熟练,只拽扯收尾时,泯静瞧着有些心疼她主子。
燕姒见这婆子愿意答话,心定下来任其摆弄,闭着眼试探道:“侯爷去上早朝,那六姑姑呢?”
“自然是在菡萏院训练府兵。”婆子替燕姒挽好发髻,“成了。日后奴婢每日这个时辰过来,替姑娘梳头,待姑娘的贴身丫鬟学会,奴婢便轻松些。”
燕姒对镜照了照,夸赞道:“嬷嬷当真好手艺。我刚回府,不知府上都有些什么规矩?”
婆子正在好些样式的钗花中挑选,笑道:“奴婢正是因此,才被六小姐指来的。”
燕姒客气道:“望嬷嬷赐教。”
“赐教不敢当,这是奴婢分内之事。”婆子说,“侯爷每日寅时起,卯时入宫,酉时归,亥时歇。凡侯府中人,不可比他晚起,亦不可比他早歇。姑娘一路奔波,六小姐便容姑娘这几日可卯时起。”
泯静听完大感不合情理,且她家主子身子也不大好,因而小声埋怨道:“寅时未免也太早了吧。”
她说得快,婆子离得近却清楚了,又继续道:“侯爷公务繁重,府上一切琐事皆有六小姐定夺,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不论是谁,不容置喙。”
燕姒脸上挂起淡淡笑容,“嬷嬷言之有理。”说罢,将手藏在背后,朝泯静摆了摆,示意她听下去。
这婆子得了新主子的认可,然丝毫没有半点做张做势,依旧和风细雨地为燕姒讲着规矩,引女使们上前替燕姒更衣,随后又有四人入内布置早膳。
燕姒不露声色配合她们行事,听婆子在旁指点,心中迅速记起来。
她以后每日需得寅时起身,洗漱一盏茶、梳头小半个时辰、更衣一炷香,接着用早膳,因侯府颇大,老侯爷静居前院,于六腿脚不便,晚辈不用晨昏定省……
“要同他老人家吃晚膳?”燕姒挑眉,“每日?”
婆子扼手欠了一下身,“回姑娘,正是。老侯爷为人刚正,最为看重规矩,食不可言。”
燕姒心中冷笑。
眼下她连荀娘子的面都没见着,于六还让这婆子,来她跟前大言不惭地讲规矩?这忠义侯府果然不是好地方,一个心思深沉的于六就够燕姒顾忌,更别提这尚未谋面的掌权者。
忠义侯一把年纪了,还能坚持早起上朝,府中规矩又这般多,下人连走个路的脚步声都要统一,简直像是要把人给框死。
她越往深处想,越觉得不能继续这么干等着。
早膳后,女使们撤席退离,婆子差事暂毕,亦要退出去。
“嬷嬷稍待。”燕姒当即让泯静拦下人,问道:“你早先说,是谁指过来的?”
婆子说:“奴婢是六小姐指来的。”
燕姒手里的清口茶哐当摔出去,砸到梅花毯上,水花四溅。
“澄羽!浩水!请嬷嬷留下!”
外间二人闻令即动,进屋后迅速上前,澄羽一脚踹在婆子小腿肚,待婆子跪到地上,宁浩水冲来按住其肩膀,使其不能起身。
没走远的女使们听到了动静,唯恐这脾气大的小主子责难,个个健步如飞原地消失,只苦了廊上还站着听差遣的两个丫鬟,埋低头连大气也不敢喘。
婆子不料燕姒翻脸如此快,神色却比外头那些个女使们镇定多了。她毫不挣扎道:“姑娘何必动怒,奴婢自己跪好就是。”
大门敞着,泯静在燕姒身旁劝。
“姑娘,都看着呢。”
“嬷嬷见谅。”燕姒故意提高了声音,说:“姑姑她何时肯见我了,嬷嬷便何时可起了。”
这婆子是今天一大早刚入院的,自其来后,院中下人似找到了主心骨,全都听凭她的安排,燕姒寻思此人是府中得力之人,眼下这一出,必然有人要去通风报信。
她要闹得够大,才能激于六现身。
忠义侯府不愧是高门大户,婆子也不愧是于六小姐亲自指来的,她很合规矩地跪好了,既不声张,又不求饶。
燕姒看此人这般驯顺,心中越是慌乱,一个婆子尚且如此……
她已到了只能随机应变的境地。
可她不能慌,她若慌了,若露怯了,昨夜才起誓要效忠追随她的三人,只会散做散沙。
燕姒在宽袖中掐着自己手心,面上云淡风轻,道:“浩水,去外边守着吧,澄羽先留下。”
天色渐渐大亮,于红英的随侍将轮椅推到房门前时,燕姒已为澄羽换好活血化瘀的伤药,刚从里间走出来。
“方嬷嬷惹咱们家小主子不快了?”
于红英今日和颜悦色,她本就气质出众,晨光为她渡上柔情,琢出与昨日不同的女人媚态,这一笑,红唇含珠,煞是引人入胜。
燕姒立在阴影下,目光匆匆跃过了于红英,在望到她身后人时,瞬间呆滞。
庭后山石嶙峋,枯景萧条,那一抹雪白绫罗并兔绒风氅托出纤丽,荀娘子粉黛不施,雅若世外谪仙。
“傻站着发什么呆。”于红英笑着说:“不让我们进去么?”
燕姒闻言,适才回过神。
她伸长胳膊做相邀的动作,“姑母里面请。泯静,快将嬷嬷扶起来。”
实在不能怪她出神,只是荀娘子今日这番装扮,与平日里燕姒所看到的她,简直判若两人。而且,眼前这二位长辈处在同一方景物下,竟……
燕姒尚未细想竟什么,荀娘子已推着于红英的轮椅入内。于红英抬手让方嬷嬷退下了,燕姒便也叫泯静掩上门退出去。
“小丫头脾气还挺大。”于红英扫了一眼地上翻倒的茶盏,话却是对着荀娘子在说。
荀娘子对燕姒露出溺爱的笑容,答说:“我奉若至宝带大的,今后望你多费心。”
燕姒眉梢微挑:“阿娘此话何意?”
于红英自上而下,将燕姒瞧了又瞧,“亲长来探,你作为晚辈,先要见礼,再是奉茶。态度要恭顺,诘问的话憋回肚子里。”
这是在教她?
于红英不仅将荀娘子完璧归赵,还要教她?
燕姒想起昨日渤淮府码头上,那一番令她心惊肉跳的较量,俨然反应不过来了,这和她整个早上设想的情形——
全然不同!
“还不快谢过你姑母。”荀娘子从旁敲桌。
燕姒如梦初醒,立即欠身见礼,“姑母淑安,阿娘淑安。”说着去翻桌上的茶杯,为二人斟茶。
于红英等她逐次做好,接过那杯七分满的茶,又微笑起来,道:“还行。”
燕姒此刻仍是战战兢兢,用余光偷瞄轮椅上的人,揣测于红英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于红英喝了茶,口脂粘在白玉杯沿。
她说:“于家的女儿,脾气大些没什么要紧,方嬷嬷年迈,你要赏罚分明,如此才能教人心悦诚服。”
燕姒腹诽,还不是您六小姐给逼迫的。嘴上则道:“侄儿记下了。”
“若要见我,派个女使到菡萏院来请便是。”于红英像知道她心声似的,话却没说破。
燕姒接着腹诽,那谁知道能请动啊?
院里十来人看着,院门口还有两个兵把守,摆明了困人于院中。
于红英没等她再作声,搁下茶杯,又道:“你阿娘说你身子弱,我差人去请了郎中,晚些时候会来请脉,府上事杂,我便先回菡萏院了。”
她无意久留,燕姒同荀娘子一起将她送至门口,杵在外边的随侍上前,自荀娘子手中接过轮椅推着远去。
视线里的人影一消失,燕姒急不可待地挽住荀娘子的胳膊,将其周身看个仔细,“阿娘,她没有为难你?”
“没有,她不会的。”
荀娘子见廊上还有另外两个府上的女使,只好匆匆朝门口的澄羽和泯静点了点头,反握住燕姒的手,道:“进去说。”
母女二人回了房,泯静再次掩门,回身时看到澄羽跟她递眼色,示意她走近。
泯静快步挪到旁边,同澄羽并肩站着。
“做什么啊?”她小声问。
澄羽附耳说:“我观察好久了,院里所有女使会武,只那老嬷嬷不会。”
泯静听后,肩膀一颤。
“别慌。”澄羽拽她后背衣衫,“我怕她们偷听主子说话,你先把人支去厨房。”
两个女使靠墙站着,一窗之隔防不住耳力。
泯静扯起笑脸走上前,“姐姐们,主子屋内续茶的热水没了,劳烦你们去小厨房取新的,另外还要几碟子就茶的酥饼点心。”
这二人互换眼神后,只转身去了一个,泯静有些挫败地走回原地。
“没事,你嗓门大,主子们听到了。”澄羽低声安慰她,又说:“瞪我干啥?”
屋中,燕姒和荀娘子相邻而坐。
听到外间说话声,荀娘子自然起了警惕,悄声道:“这一日你姑母与我叙旧,谈及响水郡事,我万没想到,将你身世散出去的另有其人。”
“是周夫人?”燕姒先前猜到了,只待确认。
荀娘子似很失望,稍微点头。
“周郎君晚她一步,她明面上说出门做买卖,实则我刚醒她便匆忙离府,椋都有人要我回来。会是谁?”
燕姒思忖着,脑中闪过一副面纱。
荀娘子摇摇头,拍她手背:“当下紧要的是,今后我只是你院里教女红的先生,其它事由你姑母教你。你可听她的,但不能尽信。还有一个人,你万要当心。”
燕姒眉头紧皱,问:“老侯爷?”
“正是。他出身辽东,生而嗜杀,曾以活阎罗之名统领三军威慑诸国,如今诸侯封疆,老狗断臂空握大权。”荀娘子道:“但人么,终究本性难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