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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熊榷I(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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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寒起猛了,眼前一阵发黑,脑袋晕晕乎乎的。她听到新悦的声音,仿佛从缥缈的虚空中传来。紫发的少女步步生莲地接近自己,但面庞和衣摆都飘忽不定,仿佛马上就要消失一样。
思寒知道自己淋了雨发烧了,她觉得新悦刚走哪能接着又来,所以肯定是自己烧糊涂了出现的幻觉。但是思寒不想放开哪怕一点新悦的影子,她挣扎着迅速从床上爬起来,两手紧紧抓住新悦两只手腕。然后立刻又感觉眼前一黑,头重脚轻,一下扑到新悦身上,两个人一起砸到床对面衣柜门上。
……我做的梦还挺逼真,思寒想。她现在头埋在新悦颈窝里,能闻到新悦刚洗完澡的洗发水味,是淡淡的薰衣草香。思寒感觉好闻,又使劲吸了两口,然后微微抬起头,脸颊摩挲过新悦的脸颊,附在新悦耳边低喃道:“新悦……”
新悦从家里翻出来几个小面包,刚瞬移回来,把面包放在思寒家餐桌上,自己走进卧室去问思寒能起来吗。刚走到床边,思寒却一下扑过来禁锢住自己手腕,然后人就发软往前倒。新悦想挣开手扶一下,但是思寒好像也知道自己要晕,手上抓得更死,新悦动都没法动。她被思寒逼到衣柜门边上,脸贴得这么近,新悦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尔后思寒低语起来,嘴唇几乎要碰到自己耳垂。思寒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新悦感觉一股血冲上来,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我不想让你讨厌我。”思寒站直身子,平视着新悦眼睛,但是两只手还抓着新悦手腕扣在衣柜门上,“因为我很喜欢你。不管是作为朋友的喜欢,还是对你性格的喜欢。所以我愿意跟你在一块儿,想和你更接近一点。”
“但是我……我可能脾气不好。我之前没有想过,但是……就算你讨厌我……我也觉得……这都是你的自由!”思寒说着,别过头咬住嘴唇,但紧接着又把头转回来看着新悦,眶里的眼泪就这么一颗一颗顺着脸颊流下来,“新悦,你那么好,你喜欢谁,讨厌谁,都应该你自己来判断!而不应该受任何东西的影响!”
(即使是幻觉我也要说清楚!即使是做梦我也要说!)
“月桂诅咒是你为了帮我接的!我不会让它影响你的!这件事我会始终负责,一定解除它!解除之后,如果你还真的讨厌我,我会尊重你的判断!”
(见到真的新悦也要说!她烦我也要说!)
“……但是我不会讨厌你!这几年你帮了我很多,跟你做好朋友也很开心……”
(不可能退缩!不可能放弃!一定要把我的心意传达到!)
“我……一直……都会谢谢你!”
思寒流着眼泪边抽噎边哑着嗓子喊。哭得实在上不来气,松开抓着新悦的手来捂住自己胸口咳嗽。咳了几下就身子一歪向后倒回床上,不省人事了。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新悦愣怔两秒,才反应过来思寒又晕了。她给思寒在床上摆好,盖好被子。思寒只是喘气也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新悦长呼一口气,伸手摸摸思寒的脸,给她理好额前的碎发。
思寒的气息,思寒的情感,思寒说的话……新悦大气不敢喘地闭上眼睛任这一切在自己心头萦绕。她第一次见证一个生性敏慧的人霎时间想通的过程,这对她来说简直像一场盛宴一般。思寒的心绪如同冰下的微细泉流,清莹而冷冽,脆弱却倔强,一下一下奋不顾身地冲击着,在凝涩到让人无法集中注意的时候,却突然破开牢固地卡在她自己心底的阻滞。她决绝而真切地注视着自己,蓝绿色的眼瞳一直在泪水里泡着,显得更加清透,更像一泓泉水,也像透光的琉璃。
思寒的眼睛一眼就能望到底,她的情感从四面八方向自己奔来。新悦想起她们上周排练音乐期末考试的那天,思寒也这样哭得满脸泪光,被夕阳照得剔明透亮的,仿佛雪过晴天后,在操场上捡起来的薄薄的小冰片。
用力一捏就会碎裂,放在手心也不过几秒就会融化。但是融化也不会污浊,碎裂也不会变形,始终清冽,始终明净。在阳光下更加剔透,一边闪耀一边消逝,反射着愈发璀璨的最后的光。
……不。
这不是最后。
我不会让这成为最后的!
新悦从思寒床边站起来,望着仍安静躺在床上的思寒,一滴泪也不知不觉地顺着脸颊滑下来。新悦用一根手指轻轻揩去,深呼吸一口气,声音微颤地对着思寒床铺轻声开口。
“我感受到你的心意了……作为朋友……很荣幸也很感动……能这样经历你的成长,我也……我也会……一直跟你做好朋友,也要做好……我能做的事……”
新悦两颊飞霞一样红,心也跳得很快。她不敢再看思寒,也不敢再在屋里呆,脸一扭转身跑出去,想到自己带的面包毕竟不能当饭吃,何况思寒还发着烧。她想要不然看看思寒家冰箱还有什么菜,试着炒一个给她吃,就去厨房察看思寒家冰箱了。
很遗憾,思寒家里长年吃附近的大学食堂,冰箱里基本啥也没有。就有几个鸡蛋。新悦拿起鸡蛋想应该做煎蛋还是炒鸡蛋还是蛋花汤,这时,思寒的气息又变得不正常了。
她的气息本来应该是清澈的涓涓冰泉,是细弱又轻灵的雪花。现在晕过去了,没有情绪外露,就若有若无地变得很微弱。但此刻早上那种厚重感又蔓延开,思寒本来的气息……没有消失,甚至更明显了,但是仿佛陷入其中,无所适从。
新悦放下鸡蛋冲回去,看到思寒仍昏迷在床上,眉头紧皱一脸痛苦,两手紧紧抓住被子的边,不时摇两下头,好像在做噩梦。
“思寒,思寒,醒醒!”新悦去摇思寒,思寒只是身子抖了两下,也不醒。新悦估计应该是那股异常的厚重感的影响,就集中精神,想要探查那是什么。突然,她发现这种厚重感仿佛在和什么东西共鸣着。新悦探查不到来源,却能明显感觉到它更纯粹,八成就是引起思寒气息异常的祸首。
新悦再集中精神细读,却发现这种厚重感奇异而吸引人,仿佛能把自己卷进去一样。她感觉到危险,却本能地想要靠近。新悦赶紧晃两下脑袋平静心神,用远观的姿态继续体味。
时间的洪流感,天地的……苍茫感。
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
自然聆听一切,自然见证一切。
风吹过的地方。水流过的地方。草木生长的地方。日月照耀的地方。
火焰燃起。海枯石烂。折戟沉沙。电闪雷鸣。雪花飘落。
自然历经一切,自然记录一切。
第一次来思寒家里时看过的书……《六界史年表》!
新悦猛然想起,拔腿向另一间屋走去,蹲下找思寒家书架最下一层最里面的角落。把外面挡着的书都拿开,这本书的书脊终于露了出来。没有错,就是这种奇异的厚重感在似有似无地和思寒共鸣着。
新悦伸手想拿出这本书,但是在就要触碰到它之际,却感觉到一阵危险,敏锐地缩回手。
“结界锁!”是几何体的立方阵,顶点和书角重合,构线正好给书脊描着边。新悦没有见过这种结界,但是本能地感觉到它的危险程度和简洁程度成正比,自己一旦进去就绝对出不来了。新悦左手攥住刚才要去够书,现在微微发抖的右手,半蹲着深呼吸了两口气,然后把外面的书给思寒一本一本原样摆回去。
新悦靠在思寒家墙边,心里一团乱麻,怎么也想不出来办法。她捏了一把衣角,担心地看一眼对面那屋,然后瞬移来到遥远边陲的一座石塔之中。
这里是遥远的西南边陲,荒无人烟的禁地,传说中的秘境,嘉米尔。不同于刚才的风雨如晦,这里却天高云淡,碧空明净。新悦在石塔某一层的中间出现,窗户透过的阳光正好照到她脸上。窗前放着一张书桌,旁边是小书架。桌上摞着老高的书,一个银发的青年正坐在桌前看书。
“新新?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刚跟你说我期末要复习吗?你有啥事吗?”那青年闻声回过头来,和新悦一样的点点眉,妃红色眼瞳,挺鼻薄唇,长相俊秀,气质也是一脉相承的温和隽雅。
“尘朵SAMA,不好意思,我有急事要问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新悦见到主心骨一样绷紧的弦顿时松了三分,急切地说道。
“你怎么了?你说。”
“气息紊乱……有一个东西在共鸣,它能影响人的气息……但是有结界锁,我动不了它……”新悦脑子里乱七八糟,又不想说出思寒,没头没尾地乱讲。
“你说的这都是什么呀?你能不能说清楚点?”尘朵听了理所当然地一皱点点。
“我……很复杂,我不知道从哪开始讲……”
“你说的这个事发生在谁身上?”
“我……我好朋友。”新悦脸一红,低头垂下眼帘。
“她现在人什么情况?”
“发烧……在床上躺着。我突然发现她气息不对,然后发现源头好像是她们家一本书在影响她,但是那个书我动不了——”
“行。”尘朵转过来侧身坐在椅子上,“这个气息紊乱最表层最明显的表现是什么?”
“是……梦魇。”新悦一激灵,抬头看尘朵,发现尘朵斜靠在椅子上,双手搭着椅子背,下巴枕着手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嗯哼?”
“谢谢尘朵SAMA!我回去试试!”新悦转身想走,却又想起什么,瞬移到石塔上面一层,“您有什么补身体的药吗?我能拿点吗?”
这上一层没窗户,靠墙有个木头的小药柜,每一格小抽屉里放了数量很少的中药药材。种类不多,抽屉上面贴着药材名字,还有纸条写的笔记。字迹不草,但是新悦也看不明白,对着小柜子干瞪眼半天不知道该拿啥。
“你想毒死谁?药不能随便吃的你不知道吗?”尘朵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
“——那这个没事吧?”新悦又瞬移到另一层。这里大概是厨房,有窗户,墙角上有个老式灶,正烧着,烟从窗户口明显违反自然规律但是巧妙地飘出去。灶台上面是个砂锅正在熬汤,估计也差不多熬好了,挺香,奶白色的。里面有不知道是鸡架还是鸭架,还有几个枣,还有枸杞。
“新新,你干什么?”尘朵瞬移出现在新悦身后,看见新悦已经从旁边碗柜里拿了个小瓦罐,拿了个长柄勺,正从砂锅往罐子里舀汤,还特意多捞了几个枣和枸杞。舀了两勺,那小罐子满了,砂锅里一下少了一小半。尘朵用念力熄了火,把砂锅挪到旁边的桌子上来,“你没吃饭?”
“我……我也要吃。”这一挪倒好,新悦看见桌子上还有一小捆蒜薹。她一把抓起那捆蒜薹,然后给小瓦罐盖上盖小心地让它浮在空中,“尘朵SAMA谢谢!我下次还你!”
“不用还。”尘朵扶额,无奈地挥挥手。新悦带着东西瞬移消失了。
外面的雨这会儿下小了,思寒屋里厚重的气息却还在席卷。新悦把吃的放在桌上,自己走进她屋里,搬了个小凳子坐到床跟前。
思寒的皮肤还是苍白,两个脸蛋子却烧得嫣红,形成一种病态的娇美。她牙关紧咬,睫毛时时颤动,手仍然死死地抓着被边。新悦定定神,把她的手从被子上拿下来自己握住,然后俯下身子伏在思寒身边,脸颊靠近思寒的脸颊。她用自己的精神力包裹住思寒,努力引导她静息宁神,寻找她微弱的本来的气息,仿佛在苍茫的天地间寻找那一片小小的雪花。
思寒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她闻到淡淡的薰衣草香,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新悦拉着自己的手趴在自己身边。
“新悦?”思寒惊喜地叫了起来,虽然嗓子还是哑的。她紧紧地一把抱住新悦,眼泪又流了满脸。
“你醒了?”新悦也惊喜地说,脸有点红,但还是任她抱着。
“啊!——对不起!你离我远点,我怕传染你。”过了两秒思寒自己反应过来,赶紧松开新悦往里缩了好大一块。
“没关系,你能起来吗?我给你带了汤,再不喝要凉了。——对了,我可以用你家厨房吗?”新悦怕思寒看见她脸红,一边调息静气一边转移话题。
“可……可以啊!新悦,你会做饭啊?”思寒惊讶地问。
“做得可能不好。”
“没事,我家厨房我也不会用,你自己看着用就行。就是我妈说过别忘关煤气阀。”
“好,就是今天只能做蒜薹炒鸡蛋,你将就一下。”
“没关系,我荣幸之至!——新悦,你这个汤好好喝啊!你从家里拿的吗?”
“是……是啊。”
现在是2007年6月1日下午三点,太阳出来,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