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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七十二章 ...

  •   闻大头阴着脸看我,那块布正被他按在脸上,用来遮挡被侵犯惨了的鼻子。“兄弟,看这样你也算敞亮人,有话我就直说了,爱听不爱听的您担待。这个臭要饭的,虽然现在落魄得扔路边儿都招人恶心,可从前我们也算做过兄弟。对面儿山上生里死里滚过来的,缺了腿子还死要面子,扔了我们这帮兄弟想自生自灭。哪儿那么容易呀,这不在您这儿就找着了嘛,大人大量,放他一马,哥们儿记着您一人情……”

      还没等我说完,坐在地上的不辣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起来,生龙活虎地冲我们奋力扑腾,每耸动一下肩,身上的伤就会跟着起哄似地提醒一回,他跳得欢快之余,嘴一直在努力地咧着,似笑非笑,似痛非痛怪异至极。

      他伸出手,我这个挡了他路的障碍物就被轻易被划拉到了一边儿。单着一只脚站立的人,却比我们两个加一块儿都还要傲气。“老子的命,你想要,随便拿,不过老子要的东西,你也要给。”他脏污的手倔强地平伸着,一派势在必得的姿态。

      我奇怪地看着他,闻大头也奇怪的看着他,连流浪在墙根儿觅食的狗,都奇怪的看他,这样的不辣我第一次见到。其他人不懂,唯独我懂得,他是想救那个人,那是个如果被人们知道身份,立刻会变成丢弃在禅达城粪坑里的碎肉的家伙。

      现在却被昔日的杀场油子用命担保,我从不解到愤怒用了一眨眼的功夫,我不明白,为什么一直用性命去撕咬的敌人,一转眼就可以被遗忘掉身份,而拉手成了朋友。失去的多了,连底限也可以轻易沦陷,这场打得乱七八糟的仗,还有意义吗?

      现在我没有时间想这些,脑子里乱成粥的思绪,让我暴躁得如一头发了疯的公牛,牛疯了要顶人,而我已经用拳头把不辣打翻在地。边打边骂,“王八盖子滴,腿没了,脑子也烂空了吗?我们费尽巴力的从上面活着回来,难道就是等着给你收尸的啊。”不辣一边抵挡着我不痛不痒的王八拳,一边平静地说,“烦啦,老子自己的事,不要你们这帮王※八※盖子滴管,我们没关系了。”

      他的话淡得像白开水,洒在我心头却像一瓶浓硫酸,散发着焦腐的气味,皮肉瞬间分离的裂痛,让我的拳头更狠的招呼在他身上,“你他妈敢再说一次,小太爷现在就打死你算了,免得你在我们心里再插一把刀,闭上你的臭嘴。”周围的人冷漠地看着,他们不在乎是不是在看戏,只在乎是否有得看。闻大头也用一种猜忌的眼神看我们,没人会知道那个时候的我有多伤心,多失望,他们看到只是一场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表演,仅此而已。

      不辣不再说话,他只是静静地挨着,直到我把自己像破布袋一样堆在地上,喘得有如破掉的老风箱。我靠在他身上,喘了很久才冲站在一边的闻大头勾了勾手指头,“小太爷现在没力气再跟你们多废话,开个价,要多少你才肯卖我们一瓶黄胺?”

      闻大头甩了甩手,这场本来毫无悬念的纷争,在我的加入下变得有些微妙。在这里黑市的人和穿军装的应该算是秋毫无犯,而且他们在私底下也有着不可告人的交易,以至于都不太想把事情闹大,既然可以用钱了结,对于双方来说,就没什么不能商量的。

      闻大头思忖了好一会儿才说,“一百块大洋,这是最低价,不能再少了,哥们也要吃饭啊。”不出意外的狮子大开口,我懒洋洋地赖在地上,“哥们儿的钱都是用命挣来的,有血有肉,你用着不亏心吗?就十块,多一分也没有了,卖不卖自己看着办。”

      十块大洋换了半瓶黄胺,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不辣握着那个小小的瓶子,像护着金元宝一样,生怕被哪个不开眼地抢了。他撑着一根被当做拐杖的树权,欢快地蹦达在前面,从始至终没跟我说一句话。我狗一样的跟在他身后被当成透明人,不知道是该恼火还是该伤心。

      就这样一个蹦在前面,一个瘸在后面,一个衣衫褴褛,一个光鲜凌乱,看起来毫不搭调的两个人,步子迈得一样落魄。不知道这样的相聚还有多少时间,忽然之间我的心里直泛酸,却惊诧的发现干涩的眼睛已丧失了流泪的能力,胸口却憋闷得难受。

      远远地看到了那片被称为家的废墟,不辣高兴的喊着,“王※八※盖子滴,我回来了,干他娘的,这回你不用死了。”他手舞足蹈地炫耀着自己的战利品,这里是他的天下,他就是这片残垣断瓦的皇帝,在苍翠的簇拥下,嚣张到无所顾及的坐拥江山。

      他很开心,不觉得有什么不觅,我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努力对抗着心底的酸楚。阿译的小尖嗓子从那面断墙的后边传了过来,“不辣,是你吗?你看到烦啦了吗,他去找你了啦。”阿译高兴的恨不得一下把所有的话都问完,不过遗憾的是他只有一张嘴,并且还不那么利索。

      不辣回过头看我,谢天谢地,他终于舍得回头了,可没等我想好要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时,他就很快的把头扭了回去。大爷的,也不知道这货是不是被闻大头那顿拳脚打傻了。很快我们就转过了那道残墙,阿译坐在地上,用种很热烈地眼神看着我们,跟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单独相处,让他对还能站得住的大活人有种超乎寻常的好感。

      地上的横山被阿译照顾得很到位,头下枕着一块还算完整的砖块,上面垫着一块巴掌大的破布片儿,他的身上盖着阿译的军装外套,却依然在瑟瑟发抖。一旁的破罐子里已经打好了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水,像模像样地架在几块破砖上,破砖下乱七八糟地堆着些干树枝,用意明确,只是做这一切的人,却少了至关重要的一样东西……

      我瘸过去,捣出口袋里的火柴,‘刺啦’一声轻响,一簇火苗从指尖升腾,小小的一点温暖在干柴的帮助下,很快燃成一团,热烈地包围了破瓦罐。我百无聊赖的往罐子下不住塞着可以燃烧的干树枝,边听着阿译不住嘴的念叨,“不辣,你去哪了,我们都找大半天了,到这儿来只看到横山,他到底怎么了啦,一直在发着烧,我想给他烧点儿干净水喝,好容易找到了水源却没有办法煮,幸好你们回来了,对了烦了去找你,你们是怎么遇上的啊……”

      阿译不厌其烦,舌头噼里啪啦的上下翻飞,平时还真不知道这位话唠起来跟嗑瓜子似的。不辣一如既往地嘿嘿笑着却不说话,他的亲切里却让我明显感觉到一丝疏离,这让我十分不快。阿译终于在百忙之中抽出了心思,“哎,不辣,你这是怎么了?又被街上要饭的欺负了吗?”说着就伸出手去擦不辣嘴角上残留的血渍,却被对方惊惶地拍开了手。

      我愤愤的把手里掐着的树枝一齐塞到了罐底下,瞬间从罐底蹿出一缕浓烟随后被高扬的火苗所代替,破瓦罐在这片火热中不堪重负地发出声沉闷地断裂,就像我的心一样。我冷冷地打断了一旁嘈杂的连珠炮,“阿译,闭嘴!”被我兜头一盆凉水,阿译立刻闭了嘴,十三点的神经嘎然而止,他终于发现弥漫在周围的不寻常气氛,讪讪地闭了嘴,目光在我们之间不断地游移,小眼睛里写满了‘为什么’。

      我必须跟不辣好好谈谈,这关乎他,也关系到我们。我轻轻咳了一下,打破了尴尬这才开始说,“不辣,你想怎么样,从此当不认识我们是吧,做他妈春秋大梦。想不认识早干嘛去了,白菜猪肉炖粉条,一个锅里搅出来的,缅甸也去过了,南天门都上过两次,这个时候装不认识我们,腿子缺了,心也让狼掏了。”

      不辣依然不吭声,阿译的表情越来越不安,他从我的愤怒之中嗅出了绝望的味道,对没错,我现在比绝望还痛心。“个瘪犊子的混蛋玩意儿,你他妈看着我,怎么,不敢啊,说得出你也得做得到。”我现在真想上去抽他个大嘴巴,面对着已经肿成猪头一样的残破笑容,让我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不辣啊不辣,你到底想让我们怎么办?

      他终于肯面对我们,依然笑得没心没肺,浑噩的沸腾曾让他义无反顾地追随在死啦死啦身旁,可今天他一样义无反顾,只不过是在千方百计的逃离。他想把我们和那些过去一样抛在身后,从此蹦跳在我们的视线之外,千丝万缕一刀斩断,从此天涯海角陌路擦肩。他有权这样做,一旦选定我们就没资格反对,他可以回他心念以久的湖南,可是再见不应该用这样的方式来说。

      不辣笑着用脏污的袖子擦着鼻子,用轻松的语气说,“烦啦,以后别来了,从下了南天门之后,其实我们就么得关系了,我说过,不管金窝银窝我都不会再回去了,现在,你们现在好像还过得去,不过这跟我们没关系,真的,就当我和蛇屁股他们一样死在上面了吧。”

      ‘不辣’阿译在呻吟,我在冷笑,我现在倒真的希望能像他想的那样轻轻松松,把一切就这样抹掉,至少不会再痛了吧,可越想忘就越难忘,越想躲就纠缠得越深。我笑得让自己都弯了腰,在转身的一瞬间有种滚烫溢出眼眶。阿译已经开始哭得很奔放,他终于明白不辣是跟我们在做分割,割裂一切前尘,今生从此老死不再相见。

      虽然我们做好了分离的准备,可当话题被摆上台面的时候,自己却先丢了魂。我转回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袋,那个袋子是兽医留给我们的唯一的东西,以前它曾和兽医的烟袋锅形影不离,现在我们用它盛装用命换来的大洋,那是除了死啦死啦之外的老炮灰们一起凑出来的,里面还包括张立宪和余治的那两份。

      我把袋子丢进不辣的怀里,“这是你该得的,拿着,然后带着这个要死不活的废物滚蛋,我们也不想再看到你。”我咬着牙吐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汗水已经湿了脊背。这是我们唯一能为他们做的,是生是灭,是死是活从此要看他们自己了,我们再也帮不上忙了,何况未来在哪里,连我们自己都不敢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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