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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5、第三百七十五章 ...

  •   我承认,虞啸卿的虎贲之心在此时此刻得到了莫大的满足,毕竟面对满地狼藉和同样狼狈的我们他还笑得由内而外,肉眼得见的发自肺腑。“从卢沟桥到现在,我见到鬼子踏过大半山河,也见过铺满整个山脊的尸骨,这是个注定要由我辈背负的时代,戎装在身都该有赴死一战的决心。从平津打到南口,转战淞沪、南京,太原、徐州、武汉、长沙……长城上的血迹未干,台儿庄的尸骸未安,万千将士的血肉绊不住长驱直入的铁蹄……你细数不完的地名,你说记性有限只此万一,鬼子却已占据大半,我一直在想,我们的苟且偷生,终究是幸运还是耻辱?”

      虞啸卿眺望远山的眸子空洞且深远,在转向死啦死啦的一瞬突的燃起星光,“你想要事情该有的样子,而我只想做一件纯粹的事,打仗就该是打仗,没那么多瞻前顾后,利益掣肘。我很遗憾中原大地没能洒下一腔热血,但托你的福,也许在这滇西的十万群山里,终究会有我一席埋骨之地,得其所哉!”

      老虞说得异常悲壮,我却倍感苍凉,虞啸卿终究还是那个虞啸卿,不会因时因事而改变,他依然笑谈生死也轻掷生死,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己。我还来不及自怨自艾,就感觉寒毛孔发寒,我猛然抬起头,正对上死啦死啦不怀好意的目光。我直觉的想逃离,却在下一刻被点了名字。“烦啦……”

      依然是鬼憎神厌的调调,我本能去应,“干嘛?”然后另一道不满的目光也瞪过来,不用看都知道是虞啸卿。我真真欲哭无泪,小太爷究竟是踩了什么狗屎运被两个活祖宗同时盯上。“你就没点儿什么想法?”死啦死啦压根儿是把我往火坑里推。“那什么……”我咽了口唾沫,干涩的嗓子刮得生疼。“您老说我该有什么想法?”

      “得了吧,你要死要活的从家里跑出来时,还不是也揣着同样的小心思,只不过你天生晦气,没个三两下就被小鬼子撵成落了慌的兔子,跑得只剩下裤衩而已。别人都踩上了自家祖宗的坟头,漏着腚倒开始找补颜面,光复喊得山响,等到该锤子落地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其实真没那么复杂,鬼子就在前面,而你们都在这里就对了。您说是吧,师座。”

      他连敲带打,管你大悲情还是大豪情,饕餮盛宴都吃成盐水煮芭蕉的寒酸。要反驳又不知怎样开口,想祭出巴掌也不知该从何下手,他的目的算是达到了,现在连虞啸卿都只剩下干瞪眼的份儿。所以狡猾如他,“师座的心愿没准还真能成呢……”他冲着虞啸卿举起两根指头,“两个,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师座想先听哪个?”

      忽略了对面吃人般的眼光,那个货还在不知死活的摇着两根指头。“你怎么毛病那么多,有话说,有屁放。”一个从不愿废话的人,忍到现在实属不易。毕竟从不被胁迫的主儿,遇到个死都要拉个垫背陪他疯的家伙,一旦撞在一起绝对是死循环。
      死啦死啦还在晃着指头,那德行与找抽无异,我毫不怀疑老虞要有所动作的意向,区别只在于动手还是动脚。但我错了,虞大少真就忍了他的小把戏,甚至惯人惯到了底,“你就是个报丧的乌鸦,有个屁的好消息,行啦,说吧,最坏的是什么?”

      死啦死啦眸中突然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短暂到似乎未曾有过,但我却意外的感到了些许悲伤,哪怕他从不会在人前难过。“我们过来的时候把后路给炸了。”他平静的说。虞啸卿并没急着表态,似乎是在品味个中的意思,但一时还有些不确定,犹豫着问:“所以呢?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好消息就是,咱们屁股后面不会有些恼人的苍蝇追着了,坏消息就是吧……”他竟然嘿嘿的笑出了声,“咱们现在是老鼠掉在米缸里,能不能上去得看老天爷开不开眼,但眼前的鬼子足够咱们吃饱,甚至吃撑。”

      虞啸卿愣了一下,旋即放声大笑,一巴掌重重拍在死啦死啦肩头,“这哪里是坏消息,可不就是天大的好消息,我们若不敞开肚皮吃个够,怎么对得起自动送上门的美味。既然如此,我的百败之将,咱们何不赢个痛快,也不枉人世间走此一遭啦。”

      死啦死啦被这没轻没重的巴掌拍塌了半边肩膀,费劲巴力的扯出一丝苦笑,“听凭师座吩咐。”“拉倒吧……”虞啸卿大手一挥,他的好心情透着股下意识的亲昵,“鬼精鬼精的家伙就从没听凭过,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说说,你又打的什么坏主意。”

      这样的他们让我莫名熟悉,熟悉到想起就不由自主的灵魂战栗。曾经横澜山上的训练基地,我们被架上棋盘,成为他们对峙的棋子,在生与死之间被推来搡去。他们是生死相搏的敌人,抵死纠缠,恨不能活劈了对方;他们也是福祸相依的袍泽,同心协力把我们和自己一起丢进万劫不复,又企图从不复万劫里拯救渺茫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生机。

      那时候的他们相向而行却又背道而驰,他们都极端渴望着胜利,只是一个纯粹到心无旁骛,无论是沙盘还是沙场,他只需要这些劈柴能够充分燃烧;一个纠结得三心二意,我那身无长物的团长,穷得只剩下这些劈柴,而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尽量节省。说不上有多珍惜,但他和我一样都害怕失去。

      “汪……汪汪”叫声来自于不远处,毕竟这一亩三分地也没有多大。死啦死啦拍拍屁股爬了起来,快步追着声音而去。是狗肉在叫,一个惜声如金的狗大爷,能发出这样急迫的动静,这会儿估计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我们赶过去时,十几个被藤蔓捆成粽子的日本萝卜头,瑟缩成一团,挤在角落里,面露惊恐的看着眼前不断逡巡的狗肉。狗秃则闷着头在一个萝卜头的屁股后猛刨,受到惊吓的家伙正试图用脚把忙和的货踢开,却在狗肉的恫吓下丧失了勇气,灰溜溜挪向人堆。

      有了倚仗,狗秃倒是长了精神,刨得更加卖力,没多会儿哗啦一声,他竟然从地里刨出一截铁链子。这货冲着狗肉炫耀似的嚎了一嗓子,屁颠颠蹭到身边时尾巴都快摇成螺旋桨了。狗肉却连个正脸都没给,而是望向死啦死啦,等着他来处理。

      死啦死啦小眼晶晶的就往前凑,“哎哎……”没等我把话吐出口,所有眼睛就都看向了我。意识到了刚刚的莽撞,讪讪的闭上嘴,我打算就此装死,然而为时已晚。“有话就讲,你曾是离他最近的人,别他的本事没学到,臭毛病学得一样不落。”老虞的责难不出意外的砸将过来,我被架着进退不得,忍不住暗骂自己多事。

      幸好有比我更欠蹬的死啦死啦在,他忙和着研究那条铁链,丝毫不妨碍给我添堵,“离我最近的家伙是想说,小鬼子坏得很,也许咱们拉这么一下就,嘭……放了烟花。是吧,烦啦?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晦气了吧,最好的都不信,永远相信最坏的。”

      他的话引得虞啸卿又瞄过来一眼,我彻底歇菜,无论是好的坏的,在他那儿一准会变得不屑。我也无意招惹他,但没成想,老虞倒是出乎意料的厚道,“虽说有点儿悲观,但谨慎总不会错,你……”

      虞啸卿睁大了眼睛,剩余的话噎在喉咙里,他只来得及看到死啦死啦撅着屁股佝着腰,手却毫不犹豫的拉动了那条铁链。哗啦,扑通,惨叫……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我们都呆愣在当场,面面相觑。

      刚刚还蜷缩在一起的日本萝卜头不见了,死啦死啦第一个凑上去,蹲下身好奇的盯着脚下。那里此时多出一个大坑,我们呼呼啦啦围将上去,然后整窝子对着坑里发呆。萝卜头们在下面滚成了团,哀声一片,响在坑里倒也漾出了回声。

      “电筒。”虞啸卿简短两个字很快得到了响应,但东西还没到手就被凭空截了胡,死啦死啦不给他发火的机会,先人一步跳了进去。没错是跳进去,下面的萝卜头们做了现成的肉垫。死啦死啦自以为拿捏到位,但千算万算这货也算不到会有搅局的,我们眼睁睁看着虞啸卿也脚前脚后的跳了下去。

      我幸灾乐祸的看着死啦死啦被砸个正着,幸好虞大少身手了得,踩着这货的屁股就把自己从人团子里分离开来,饶有兴致的打量开了四周。下面黑呼呼的,我们根本看不清里面究竟藏着什么。虞啸卿似乎也想起了刚刚被截胡的电筒,顺带着把死啦死啦从人团堆上撕了下来,他们两个就一起消失在我们视线里。

      短暂的静寂,张立宪他们早一步回过神来,咋咋呼呼冲里面大呼小叫,争先恐后想跟着往里塞。“大爷的,你们傻的啊,梯子、去找个梯子。有那帮鬼子垫背,你还怕他们被怪物吃了吗。”我把自己扯成个大字,挡住一帮热血上头就能烧化了脑子的精锐,恨铁不成钢的冲整伙子人嚷嚷。

      梯子很快就被竖进坑里,张立宪抢步就要往里钻,我一把拉住他,“去布防啊。”他甩着膀子,我被闪了个趔趄,但还是没撒手。“撒开你的鸡爪子,有人盯着呢,鬼子打上来也足够把他们揍回去。”

      我仍然固执的揪着他的袖子,迎着那张愤怒到扭曲的小花脸吼,“鬼子会等你们溜达够了再往上抡吗,没一瓢水,你能捏起一团沙?王八龟儿子,你家师座养条狗都比留你们这帮货在身边浪费粮食来得实在。”

      张立宪不再挣扎,他听明白了,两个做主的,不管不顾去找更好玩的去处,剩我们这些听呵的,跟在屁股后面收拾残局才是本分。毕竟这会儿没个主心骨在,被动的将是我们一方。“你也是带兵的。”他把锅丢给我。我绝不知耻的怼回去,“张营长,他们都是你的兵,我是副官,不擅武艺!”张立宪咬牙瞪眼,也没了咒念,只能眼睁睁看着我顺着梯子钻进了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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