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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第二百三十章 ...

  •   出发的日子不期而至,我随着车子晃荡在山道上,晕晕乎乎看着各色的车辆和脚步碾压着单薄的土道。这是我们的团,他们不再是南天门上下来的寥寥几个,一辆卡车运载都觉奢侈的团。现在用车辚辚、马萧萧来形容都不为过,虞啸卿东拼西凑把我们打造成了很多人都羡慕的美械团。

      从未有过的富足,死啦死啦这个暴发户要美死了。可此时这个货正坐在我身边,冲着一张地图发呆,我凑过去,“哎,这回去哪?”“西进。”他答得心不在焉,“小太爷知道西进,不是上西天,至少你得告诉我第一站到哪儿吧?”

      “你不是知道嘛。”死啦死啦明显心不在焉,我把胳膊枕到脑后,摆了个悠闲的姿势配合他,“是啦是啦,几乎所有整编好的都动了起来,因为小鬼子困守龙腾,说死不挪窝,你现在跟路边晒太阳的猪打听都知道要去哪。可我说的是我们我们。几路大军浩浩荡荡,不能可一条道挤吧,四面八方都是路,您老能不能赏个脸,说一声,我们到底要往哪个鬼地方钻。”

      “我怎么知道,你着急就去问虞啸卿啊。”听他这么说我撇了嘴,“可别,张立宪说他家师座现在跟红眼兔子一样就差咬人了,他忙起来谁都甭想有个安生,打盹都得站着。你都不去招惹,早饭我可没吃多少犯不上撑着。”死啦死啦嘿嘿了两声,“烦啦,你是不损两句就不会说话,停车……”车子还没停稳他就跳了下去,“哎,你这要干嘛呀?”

      他很鸡贼的笑着,拉开副驾座的车门,顺手一巴掌拍在狗肉的脖子上,“狗肉,好狗肉,去帮助帮助那个死瘸子,好歹也是读书人,怎么就不能学学你的惜字如金呢。”听他这么说狗肉绝没客气,身子一弓,轻盈盈的落在我身上,爪子搭着肩,大舌头悬在脑袋顶,呼呼的冲我喷着热气,没品的德行跟他兄弟一样不着调。

      可你敢去招惹一个不吭不哼就能轻易把喉管咬断的家伙吗,我咽了口唾沫,边陪着笑脸讨好狗肉边抱怨,“没事你就龌龊,有本事把耳朵堵上,嘴巴缝上,眼睛闭上,这个世界就真的与你无关了。”他不经意地掏了掏耳朵,随口一句,“狗肉。”得,那个言听计从的主儿立刻在我脑袋顶上打了个炸雷,我吓得一缩脖子。“行行行,我不说,你是爷爷,你们都是祖宗总成了吧。”

      我搅这场是非无外乎是想打发我们共同的心虚,显然他并不想入伙。我只好拥着狗肉,用怪异的目光独自审视这个曾失而复得的土地。千年万年的山峦绝不会因为某些直立行走的生物进行了一场旷古的大战而有所改变,就像再多的尸骸也臭不了整条怒江。

      凛冽的山风终会把硝烟吹散,满眼苍翠亦会掩住无法言说的惨烈,直到时间让一切沉寂,‘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我酸溜溜地想着。不知道到那时还会不会有人记得,我们曾在这里留下的生命、鲜血、泪水和早已磨灭的希望。

      身前身后是像黄龙一般绵延在山道上的我们,望不到头尾,也看不见终点。我忽然有种错觉,似乎我们一直在匆匆地赶着不知道何时走尽的路,忘了为什么出发,忘了为谁而战,就这样前行着老死不得还乡。直到某一时刻化做三途河边打转的孤魂野鬼,在丛林里暗无天日的游荡,和同样魂魄难安的日本鬼无休无止的厮杀。

      我把狗肉紧紧搂在怀里,光滑的皮毛,温热的身体,那是一度曾让人贪恋的属于生物的热度。而在这条路上,曾倒下了太多鲜活的生命,空化为纸张上触目惊心的数字。狗肉觉察到了我的异常,但并没有挣扎,只是低低的呜咽了一声。

      车子依然很颠,因为人造的孽总会或多或少留下痕迹。被炮火反复碾压过的山头到处残垣断壁,多不胜数的弹坑如今已然被工兵和民夫们就地取材的填实,原本铺天盖地的尸体成了坑底理所当然的填充物。其中更多的是小鬼子但也不乏我们,因为众多残肢断骸中你已无法翻捡出谁是谁非。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小鬼子也是血肉之躯,只是那种被扭曲的疯狂在觊觎别人家园时变得与野兽无异。

      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无论是敌是友,总不能暴于光天化日之下任其腐臭。因为炮火所过之处焦灼的不仅仅是大地,连同一断再断的尸身与草木同朽,过于充足的血肉不再是养料,而成为扼杀生命的毒药,甚至在某些尸身过于集中的地方变得寸草不生,那是战争的疮疤,也是对生命的凭吊。

      所以在这些庞大的数字里,能留下姓氏者寥寥,还能独占一个坟冢已属奢侈。我很庆幸,多亏兽医在我们还没死绝的时候离开,虽说简陋至少还有一床灰白的蚊帐裹体,还能有块稳妥不受侵扰的地方可以安眠,还有我们这些该死没死的货在坟前留下几滴猫尿,磕几个头。可我倒在南天门上的弟兄们呢,甚至连不辣都被我们遗忘在上面,现在他们又沉睡在哪块土地之下,又在与谁为邻?

      欠太多了,我悻悻地收回目光,却恰恰看到死啦死啦正逃也似的把目光从我望的方向挪开。本有心损他两句,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嘴,原来我们共通的不止是心事。现在却唯有在无休无止的颠簸中,各自继续着难得的沉默,其实这样挺好的,我想。

      暮色含烟,向前滚动的黄龙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我们在半山处扎营,不断腾起的篝火与不远处清冷的村庄形成鲜明的对比。西岸落入敌手的两年中,境况可想而知,在竹内的精心设计里,鬼子的刺刀下,原本与世无争的村民被像牲畜一样赶着为他们挖空整座山头,最终只落得成为南天门下累累白骨的命运。有幸存活的老弱妇孺,则在惊恐和不甘中躲入深山。

      光复西岸的战斗,我们和小鬼子在山里在林中殊死相搏,甚至几百年的村庄古镇也沦为战场,沉默着被硝烟笼罩,没有人问过它们是否同意,修罗场中除了杀戮还是杀戮。在我们大张旗鼓的庆祝光复之后,不断有半人半鬼的原住民,瘦骨嶙峋的走出深山。即使经常会有人因为触动了小鬼子曾经埋下的地雷和陷阱而送掉性命的,依然前赴后继的回归。落照的最后一丝余晖中,我看见一丝细弱的炊烟从静谧里飘出扶摇而上,原来人都是恋窝的,无论它如何衰败,那也是叫做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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