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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第一百五十四章 ...

  •   虞啸卿岿然不动,仅仅是牵扯了一下唇角,就算是被还在内心涌动着的东西撞到过了。然后他平静地看向陆文翙,连愤怒都已然偃旗息鼓。他说,“该做的不该做的,也都做过了。对慎卿,文翔,做为兄弟,老虞对他们是有痛惜和内疚的。但做为军人,面对国家和民族大义那是他们该对自己的过失付出的代价。自问俯仰之间,虞啸卿心照日月。”

      “好一个心照日月,如果连无耻的运气都要被歌功颂德的话,那么什么都可以被踩在脚下,成为你平步青云的垫脚石。一个龙文章集一千溃兵之力,一日一夜据敌于西岸,否则也绝轮不到你在江边耀武扬威。如若不是如此,重整江防时文翔也不会成为你杀鸡儆猴的牺牲品。以别人的血铺出的师长宝座,据他人之功,还有何颜面自认问心无愧。”

      “是,没错的,我还可以告诉你,他是我这辈子亏欠最多的人。对他,我做过我不甘不愿却被你们推着赶着不得不做的事……”还没等虞啸卿把话说完,就被不耐烦地打断了,“行了,天下的道理全是你的,别装圣人了,你就真的没有过一点私心吗?文翔就算再有错,也有军法处置,轮不到你执行私刑。连个冒牌的渣子你都肯不遗余力的弄出个三堂会审以堵悠悠众口,我在电话里低声下气的求你,可在江边为什么就不肯给他一个机会。我不求别的,只想留他一条性命,你难道不知道自从双亲意外过世之后,文翔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吗,他死之前苦苦哀求你的时候,就真的没半分怜悯吗?为什么这么狠心,为什么?”

      “为什么……”虞啸卿苦笑,“其实你都懂的,你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清,日军要是攻陷东岸,到时候丢的就不是一个江防,无论你我都将沦为国家的罪人。我明白你心里的苦和痛,我又何尝不是呢。两家世交,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我的痛不比你少,可国要是丢了,他就算死一百回也无法告慰那些九泉之下的亡魂。文翙,文翔是我亲手处决的如果恨能让你不再难过,那你就恨我吧,总比不知道怨谁怪谁要舒服得多。”

      虞啸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你怎么对我都可以,不过,我希望你能把恩怨暂时先放在一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无论如何,你我都该以国为重。”陆文翙冷冷一笑,“瞧瞧,谁说虞师座不擅辞令,大道理说得多么动听,可你的唐叔没提醒过吗?一已之力尚且撼不动一个南天门,你凭什么那么自信又凭什么相信他。一个被你差点卖掉性命的人,就没有怨怼吗,即使当你依然是朋友,还剩下多少忠诚?”

      “我相信他,因为他开阔,他心怀天下,与你不同。”陆文翙对于虞啸卿的坚持不屑一顾,“是吗,那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为什么南天门你会有负于他?”虞啸卿一怔,他不吭声,只是默默地等着。“你什么都有却束手束脚,在乎的太多,就被桎梏得越多。我不同,什么都没有的人,跟你的宝贝团长一样,一切都舍得出去,我不在乎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虞啸卿叹了口气,终究心结难解,那就唯有背水一战,“南天门上,我用双手撑天,你们几十双手来拆,好,这回我用肩扛,除非被挫骨扬灰,这天我撑定了。”‘哈哈’陆文翙干笑了两声,一口喝掉杯中的酒,手一扬,杯子飞将出去撞在弹药箱的一角上粉身碎骨,“好,我就等着,等着看你和你的人天倾玉碎。”

      陆文翙转身决绝地离开,刚走到门口,就被虞啸卿一声唤住,“文翙,难道非要这样吗?”陆文翙很给面子的停住了脚步,却并没有回身,他冷漠的音调里隐约多了份伤感。答非所问的说,“那瓶酒是文翔最喜欢的,他喜欢红酒甘醇的香味,他说这种味道叫幸福,会让他想起那年月圆人圆的中秋。那种浓郁的味道可以从舌尖直浸到心里,唯有这时,被世态炎凉冷透的心才会感到些许温暖。他死的那天,我喝光了半打红酒,却再也暖不回死透了的心。也就是从那天起,我再也喝不出文翔所说的那种味道,都是苦的,涩的。虞师座,不知道,如今在你的口中,又会是怎样一番滋味呢?”

      然后,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前。虞啸卿缓缓的走到桌前,桌上的另一只杯子里,闪动着如血色般的浓稠。甘冽的酒味盈盈飘散,触动满怀心事。虞啸卿不由自主地拿起了酒杯,光影之下,每一次流淌都有如点点珠泪,沁着血色,烫着心坎。

      他把酒杯凑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然后闭上了眼睛,皱紧了眉头,果然是苦的,比他的表情还要苦。随后他把杯里的酒悉数倒入口中,猛地把酒杯顿在桌上,冲着门外一声大吼,“李冰!”被唤的人迅速的出现在面前,像截木头桩子一样戳着,等待吩咐。

      虞啸卿压低了声音,仔仔细细的布置着。李冰像块千年寒冰似的冷脸上,开始随着听到的话语有了质的变化,活跃的表情从一种状态切换到另一种状态,甚至都来不及过渡。话到最后,他只能大张着嘴巴,惊恐的瞪着眼睛,痴痴傻傻的一脸死相,只顾瞧着虞啸卿发呆了。这种奇怪的表情,虞啸卿只是视而不见,或者说装着视而不见。

      他挥了挥手,“去吧,干得利索点儿。”李冰终于开始有了些正常的反应,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又被虞啸卿填补上的话生生的给噎了回去,“不许惊动旁人,否则我要你的命。”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敢多嘴多舌,保不齐现在就得毙了他。李冰不敢怠慢,答了声‘是’就赶紧滚离了这块是非之地。

      虞啸卿叹了口气,手表的指针告诉他时间只过去了四个小时,同漫长的72小时相较他还有得等。可就这四个小时的挣扎和煎熬,让他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他清楚的意识到,一味防守只能被动得任人宰割,他要掌握主动,可太多双居心叵测的眼睛盯着,一个闪失就会万劫不复。如陆文翙所说的那样,顾虑得太多,约束就会越多。可他是虞啸卿,虞家的人是从不会认输的,也从不会输,绝不。

      要想保住想保的人,想做该做的事就没资格软弱。这次他不会再妥协了,哪怕真的天倾玉碎,也要搏一下。虞啸卿拔直了身躯,大步踏出帐篷,一股凛冽的山风迎面扑来,天地之间晨曦微透,远山的轮廓勾画出沧桑和巍峨,让人的心也不禁高远。那个妖孽在用自己的性命去开辟唯一的一条通往胜利的通道,而他在拼尽全力为那胜利争取筹码,他们都输不起。

      ‘既然是这样就让我做得再彻底一些吧,只有破釜沉舟,断了所有的后路我们才能共进退。’虞啸卿打定了主意,心境霍然开朗,现在就算有再多的绊脚石牵着,拦着,既然路走到了这儿,他也断不会回头了。

      我们继续出发,至于要去哪谁心里都没底,包括我那不靠谱的团长。也许一脚踏出,这辈子也就灰飞烟灭了;也许阎王爷心情大好还没看够热闹,能放我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渣子一马,继续追在小鬼子的屁股后面收复本该属于中国人的大好河山。谁知道呢,现在除了走着瞧,想多了也是惘然。

      我们现在只能想象着自己是一个钢筋铁骨、武装到牙齿的白铁罐,怎么着都死不了,就算踩上了地雷,大不了闹一身麻子坑,除了模样惨点儿,于性命无碍。屁话自有屁人听,原来骗着自己也不那么容易。我们站到了刚刚爆炸过的地方,空气中的焦糊还没完全消散殆尽。

      在被烧灼过的树枝上苟延残喘的火光,却足够我们看到地上斑驳的血色。连同爆炸的冲击撕裂的残肢、血肉杂揉出的焦臭,裹携着销烟的气息,弥漫在鼻端,震荡在胸口。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场面,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到,甚至是连我自己都记不清的多次,可不管过去多久,每每再次经历,胸臆之间的憋闷却一点不曾缓解,反而会刺激得头脑越来越清醒。

      我很庆幸,浓稠的黑暗把惨烈倾吞了大半,但我依然不自觉地在脑海中拼凑那血腥的一瞬。漫天血雾中,被抛向四面八方的人体,以支离破碎的方式回归沃野,尘归尘,土归土,他们不用被收殓,很快在那片血肉之上就会开满花朵;我们无法替他们收殓,不仅是自己也生死难料,而是不知从何收起。

      如履薄冰般走在这样的一条路上,我们尽量小心的不去踩踏每一块类似人体的东西,似乎是害怕已然出窍的灵魂还会感到疼痛,到最后我才弄清楚,原来怕痛的是我们自己。终于我们看到了一条还算相对完整的残肢,那是一条腿,因为和炸断的背包带子卷在被一起背包里残留的东西压住了,才得以保有它的主人生前最后的姿态。

      我们中已经有人开始低声抽泣,那是一条依然向前爬行的腿,他的主人拼尽最后的力气呼喊着自己的同袍逃生,而自己依然义无反顾的爬向了死亡。阿译在后面失了魂似的在念叨着,“为什么还要爬回去呀,为什么啦?”死了的没办法再回答了,活着的人可以,却没有人开口。人人心知肚明,却没有时间收拾残局,更没有时间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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