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家国梦》猩叔

30、宗磐玥儿生涟漪 玉柔明轩诉情挑

　　宗磐相邀，玥儿就没有推辞，而是爽快地答应，“山水先生相邀，却之不恭。久闻这白头翁产于长白山天池，世所罕见。在我朝，只有皇亲贵戚才能够品尝此茶，今日承蒙山水先生赏光，我才能有缘品一品这御茶的风采啊。”
　　宗磐笑笑，招呼斡阔进入后院，留下宗弼在前厅迎来送往。宗弼看着玥儿跟宗磐步入后院，心中有一丝酸楚。按照军纪，他不应该儿女情长，他也不清楚这是不是儿女情长，只是玥儿似乎是一朵永生花，开在他的心里，他只想用心呵护之，不让她受一丝风雨。他默默望着那通往后院的游廊，呆看良久。
　　玥儿与初桃跟着宗磐来到后院，早有侍女将果盘茶点摆列在亭子里，只待主人和他的贵客前来享用。
　　坐定之后，宗磐亲自为玥儿斟茶，“玥儿可以尝尝，这茶品相如何？”
　　玥儿正了一下衣冠，端坐桌前，左手轻轻托起茶盘，右手打开盖碗，让茶香飘出，她轻吸一口气，“茶香清淡悠远，似有寒气袭来，果真是上品好茶。”随后，她轻啜一口茶，“此茶入口清苦，但舌尖有凉意陡生，似有冰雪在舌尖乐舞；茶水入口后留香唇齿，似有百转千回之意。回味之，又有梅香掺杂，还有松竹入味，君子之气，莫过于此”品完一口茶后，她又打开盖碗，去看那茶水和茶叶，“观杯中汤色之美,亦浓亦淡,如酽如醇;看盏中叶芽之美,若眉若花,栩栩如生。”
　　玥儿品茶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都被宗磐看在眼里，他微笑颔首，“看来，这东京诸子都喜欢烹茶，饮茶，斗茶，果真是名不虚传。今日看玥儿这一番品茶流程，宗磐自叹弗如，如此讲究，如此意境，这哪里像是饮茶，分明就是品鉴一副名画，一件珍品一般。”
　　玥儿嫣然一笑，“山水先生过奖了，我这哪里是饮茶品茶，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我朝有很多茶艺大师，那才是茶之大家。”
　　宗磐笑着，“我看玥儿也不差，你这一套活儿，我可是万万学不来的，也是万万记不住的。”
　　玥儿被人夸赞，有点不好意思，“山水先生，您如此夸赞，玥儿有点不敢当了。玥儿此来......”她本想问一下神秘恩人的事情，但是既然神秘，万一不是宗磐就唐突了。可是宗磐确实答应她北上救父，论情论理，她都应该感谢一下。于是她吞吐了一下，赶忙说道，“玥儿此来，是感谢山水先生救父的恩情，请受玥儿一拜。”说罢，她已经迅速站起身，意欲跪拜宗磐。
　　宗磐赶忙搀扶，“玥儿多礼了，你我投缘，原不必如此。我北上周旋，也是受你之托，沈翁父子平安归来，幸甚幸甚。”
　　玥儿双手拜揖，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躬身，“请颜兄务必受玥儿一拜，次大恩大德，玥儿愿意结草衔环相报。”
　　宗磐笑着说，“好吧，我就受你这一拜，不过你要记住，以后这事可不许重提了。”
　　玥儿想起宗磐可能是从“活阎王”手中将父兄救出，于是面露惊慌和担忧，“山水先生救我父兄出虎穴，肯定得罪了那个活阎王，还不知道以后他们会不会报复山水先生呢。”
　　宗磐摇摇头，“无妨，我在北地有许多相熟旧友，只要肯动用银钱关系，一般的问题都可以解决的。”
　　玥儿听到这句，赶忙追问，“山水先生此番北上动用了多少银钱关系？我沈家会双倍奉上，感激山水先生如此大恩大德。”
　　宗磐微微一笑，“其实，用银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大事情，玥儿不必为此劳心费神。如果玥儿实在是坚持的话，那么颜某倒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玥儿再次拜揖，“山水先生请说，只要我沈明玥可以做到的，我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宗磐摆摆手，摇着扇子说，“既不需要你赴汤蹈火，也不需要你万死不辞，只需要你在这里端坐两个时辰，让颜某绘制一幅玥儿的肖像，不知玥儿意下如何？”
　　玥儿对于之前张玉郎绘制肖像的事情，犹在眼前耳边，听到宗磐要为她作画，她不禁又想起这一桩，“山水先生，这......”
　　宗磐见她神色犹豫，已然猜到她心中忌惮，便不再继续问她，他赶紧转移了话题，“玥儿，这茶都要凉了，赶紧喝了吧。还有啊，你不必喊我山水先生，就喊我颜宗即可，你这张口一个先生，闭口一个先生的，我竟不知如何回话了。”
　　玥儿觉得不甚惶恐，赶忙道，“多谢山水先生美意。”她刚开口马上意识到“错误”，慌忙改口，“多谢颜大哥。”
　　临走时，宗磐让斡阔包了一些茶叶给玥儿，说是“赠与爱茶之人”。
　　从山水画廊出来，玥儿跟初桃说，“这山水先生，看上去不像是坏人，可是他居然跟张玉郎一样，想要一副我的肖像，安知他是不是要拿去讨好张玉郎呢？”
　　初桃摇摇头，“小姐，山水先生是不是要讨好张玉朗，初桃不知，不过他既能把老爷少爷从坏人那里解救出来，应该不是坏人。您想啊，他大可不必出手，万一老爷和少爷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再趁人之危，拿你邀功，这才是坏人的做法吧。您看这山水先生，又救人，又动用银钱，还赠茶的，坏人会这么大费周章的吗？”
　　玥儿点点头，“没想到啊，小妮子，有点分析能力。那他要我的画像做什么？”
　　初桃撇撇嘴，“这山水先生呢，是书画大家，喜好丹青，要么就是技痒难耐，想泼墨挥毫；要么就是他对小姐有不一样的心肠。”
　　玥儿不解，“有什么不一样的心肠呢？”
　　“初桃看戏本子里面唱的，都是公子倾慕小姐，然后求得丹青一副，日日睹物思人，对着小姐肖像倾诉衷肠。”初桃很认真地回答。
　　玥儿听到这句，脸一下红了，“小蹄子又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主仆两个一前一后，跑在十字街头，跑进了沈园之中。
　　且说沈明轩与姚玉柔，双方互相心悦，却不敢言明，玥儿传书也是心中忐忑，恨不得岁月疯长，三天赶紧过完。
　　相约那日的巳时，玥儿和初桃就换上轻便男装，悄悄跟在哥哥身后，一路尾随。只见明轩和小施二人撑着马车，穿街走巷，他们先是从樊楼去了一个精致的食盒，然后一路来到了游人如织的大相国寺正门。明轩下车后，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并无人熟识，便快步踏上台阶，穿过前殿和大雄宝殿，直接来到了罗汉堂外的罗隐阁等候。
　　玥儿与初桃来到大相国寺外面的一棵大槐树后，他们看着明轩走了进去，小施拴好马车后也跟在后面进了大相国寺。“初桃，我看哥哥和小施进去了，也不知道玉柔姐姐什么时候来。”主仆俩正思忖怎么“跟踪”的时候，一个颇有些贵气的公子摇着扇子，站在他们身后。
　　“沈明玥，你怎么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玥儿被这一声吓得够呛，她灰溜溜转过头来，却发现那人是自己的异性“兄弟”--永福公子。“永福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什么歹人呢？”
　　永福扑哧一笑，“这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有歹人？”
　　玥儿看到永福身后乌央乌央的随从，“也是啊，什么歹人也怕了你这阵仗。”
　　“好久不见你去樊楼，最近在忙什么呢？”永福示意自己的仆从往后靠，远远跟着，“我听说今日赢国夫人会在樊楼弹琴，不如沈兄随我一同去逛一逛，我倒是很想见识一下这位夫人的天姿国色，绝代容貌呢。”
　　玥儿一听说李师师要出现在樊楼，顿时来了兴致，这兴致甚至盖过了要跟踪哥哥的兴致。“好啊，我还从未见过这为鼎鼎有名的赢国夫人呢，今日托永福兄的福，那我们就去看上一看吧。”
　　永福微笑点头，“那就请吧，我的车驾在后面，愿与沈兄同车驾前往。”
　　玥儿随着永福指的方向，看到了一辆极为豪华的马车，杏黄色丝绸软缎的顶棚，一颗巨大的夜明珠镶嵌于上；马车的车架都是穿金线的杏黄色软缎，四匹五花马笔直地站在马车前，就连那赶车的车夫的穿着都是绫罗绸缎裹身，好不气派。在永福的指引下，玥儿坐进了这豪华的马车中，初桃随车伺候。
　　马车的内饰也是十分考究，豆沙色的软缎装饰，座椅上垫着鹅羽软垫，柔软舒适。车内正位的方向，绣着一只金色羽毛的神鸟，观之不似凤凰，却也是神采奕奕。玥儿坐下之后，心中不禁感叹，“这样豪华的马车，这永福公子想必贵不可及，就这马车的品阶，最起码也是侯爵以上了，敢使用杏黄色的，很可能是皇亲贵戚。”
　　玥儿正在思忖，被永福打断了，“沈兄，想什么呢？如此入神？”
　　玥儿微微一笑，“没什么，就是看永福兄出行的排面，贵不可及啊。能有幸与永福兄同行，实在是幸会。”
　　永福呵呵一笑，兀自感慨，“这些东西都是官家恩赐，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不知何时就会楼塌了。无论是多么泼天的富贵地位，到头来终不过是一抔黄土，很可能连这一抔土都不得啊。”
　　玥儿不明白永福为何如此说，看她眉宇间似有愁云，“永福兄似有心事，如果永福兄信得过我，我愿意做那倾听的哑鱼。”
　　永福愣了一下，“哑鱼是什么典故？我怎么浑然不知？”
　　玥儿给永福讲了一个故事：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刚刚飞升的仙人，由于资历不够，总是被其他神仙嘲笑。她觉得委屈，就去东海边上跟一条鱼聊天，其实那条鱼并不会说话。过了很多年，仙人品阶升高，再也没有人给她脸色看了。她盛装来到东海边，想去找那条鱼，给它度一口仙气，助它修成人形。可是仙人施法之后，才知道那鱼是一条哑鱼。后来，哑鱼的而故事流传了下来，人们就把哑鱼比作善于倾听的人。
　　“哦，沈兄果然学识渊博，我也自诩读书破万卷，却不曾了解这哑鱼的传说呢，是哪本书里的内容？”永福看玥儿的眼神有些不一样。
　　玥儿嫣然一笑，“《义兽志》，都是民间的戏本子，里面还有有情有义的妖怪呢。”
　　永福把扇子敲在手心，“回头沈兄借我一观，如何？”
　　玥儿点点头，“送给永福兄吧，这本书我看了无数遍了，故事都记在心里了。”
　　放下二人去樊楼不表，且说大相国寺相约的两位。就在玥儿刚离开不久，玉柔的马车停在了大相国寺的门口。玉柔一身浅紫色罗裙，外罩浅色罩袍，头戴斗笠，纱巾遮面，下车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她左顾右盼，并没有发现熟识的人，这才放心地朝着约定好的罗汉堂走去。
　　玉柔无心欣赏香客众多的大相国寺，她只想快点见到那个人，她知道他是平安的，无恙的，但是她一定要亲自确认一下才能安心。她穿过人来人往的前殿和花园，绕过郁郁葱葱的松林，来到了罗汉殿的罗隐阁旁。她看到那个风姿俊逸的男子的背影，此刻他正背对着阳光站着，斑驳的阳光透过松林，有斜影倒映在他的身上，光怪陆离，好像谪仙下落凡尘。玉柔的心情是忐忑的，眼神是渴盼的，她一步一步靠近，轻轻唤了一生，“沈公子。”、
　　明轩闻声回过头来，脸上的笑意有些凝滞了，然后有突然放开笑容，他还是没有忘记施礼，“玉柔姑娘，好久不见。”
　　玉柔这才接上一句，“好久不见。”
　　明轩心里是思念的，只是碍于礼教，碍于男女有别，他不敢说，也不敢确认玉柔是否心中真的有自己。他满心的话登时却说不出来，只是摩挲着手里的扇子。玉柔也有些害羞，毕竟在这个时代，与男子私自约见是违反礼教的，是有伤风化的。她踯躅不前，低头不语。她突然瞥见了桌子上的食盒，便笑了一声，“沈公子这是做什么？还带了饭菜点心？”
　　明轩腼腆一笑，“我让小施准备的，都是你爱吃的菜，玉柔姑娘快来尝尝。”
　　玉柔一下子脸红了，“公子如何知道奴家爱吃什么？”
　　明轩情不自禁摸了一下头冠，以此来掩饰自己的紧张，“明轩不但知道姑娘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也知道姑娘喜读诗文，博古通今。姑娘帮我抄写的《罗汉诗选》，字迹娟秀，明轩已经读过不下三遍。”
　　玉柔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公子说笑了，我那字就好像蜘蛛爬过一般，怎担得起公子夸赞。”
　　经过这么几句，明轩的紧张消减了些，他赶忙招呼，“玉柔姑娘，快请坐吧，要不饭菜就凉了。我想着这个时间，姑娘一定还没吃饭吧，我让小施从樊楼点了几个小菜，有八宝鸭子，杏仁豆腐，小炒黄牛肉，姑娘快尝尝。”
　　玉柔笑着点头，“沈公子，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公子。”
　　坐下之后，玉柔并没有动筷子，而是询问他在北地的事情，玥儿已经给她讲过一遍了，可她还是想听明轩亲自说出来。明轩微微一笑，就把自己北上到被擒到回归故国，给玉柔讲了一遍。明轩讲话不似玥儿，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感情分，就是平铺直叙，比玥儿的叙述要更加客观些。
　　玉柔听完不禁感叹，“这几日光景，公子经历了这么多，当真辛苦。玉柔今日听来，仍觉得心惊胆战，犹如亲历一般感同身受。”
　　明轩听到这句，会心一笑，“若换作几日前，明轩也是胆战心惊的，很担心客死异乡。我从北上到匪巢，再到贼寇大营，亲眼看到咱们的故土被金贼劫掠，百姓被金贼蹂躏，心中咬牙切齿，却奈何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眼看着兄弟姐妹任人宰割。”
　　玉柔也轻叹一声，“唉，这几天外面打仗一团糟，朝内倒是动荡得紧，我听说何栗大人被罢免了，做了开封守卫，一个神婆居然当上了开封府尹。”
　　明轩四下望了望，轻声说，“玉柔姑娘，我也有耳闻，说是有使者进京，给咱们官家施压了。”
　　玉柔摇摇头，“唉，咱们寻常百姓，还是不要谈论这些事情了，万一被有心的人听了去，只怕是杀头的罪过，还可能累及家人。”
　　明轩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是我多嘴了，还望姑娘不要介怀。”他转而说道，“玉柔姑娘，明轩不是忸怩之人，我今日约姑娘至此，是有一件事情想问姑娘。”
　　玉柔面露惊讶之色，“沈公子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