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家国梦》猩叔

26、巧斡旋宗磐救沈翁 献妙计宗翰筹军粮

　　午时过后，宗磐来到中军大帐，里面的宗翰和右卫已经酒醒了。宗磐故意带了许多士兵进帐，“你们快去看看，大元帅的旧疾是否好些了？”
　　众人进入中军大帐后，瞧见了那几名衣衫不整的舞女，和泄欲之后以天为庐，以地为席的宗翰和右卫。众兵士进帐后，看到如此景象，慌忙背过头去。二人也被兵士们进帐的声音给惊醒了，他们看到宗磐等人后，慌忙起身，整理衣衫。那些可怜的舞女跪在地上，惊得身子都瘫软了。
　　宗磐慢悠悠走到帅位的座椅上，睥睨着狼狈的二人，并不说话。在所有人看来，宗磐平日温良恭俭，说话都从来不会大声，对待属下仁慈有加，就算玩点权术，也不会真正伤害谁。所以大家的态度都比较敷衍，也没有恐惧感。只是顾忌着宗磐大皇子的身份，加上多了一层代天巡狩，身份更加尊贵了些，但是身份归身份，性情温顺的他断断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那右卫天使跪倒在宗磐的案前，佯装悔恨，“大皇子，奴才失礼了，请大皇子饶命。”
　　宗磐掸了掸身上的衣服，似要掸去灰尘，右手摇着一把湘妃竹扇，“天使大人，您是父王的近臣，小王怎么会为难天使大人呢？”
　　右卫听闻此言，忙解释说，“大皇子，此番奴才也是一时兴起，全完忘了规矩……”
　　“既然天使说到规矩，那么我们就来说说规矩。”宗磐靠在椅子上，“父皇早就说过，饮马汴河，踏平东京是他毕生所愿，副帅，你作为臣下，是不是应该为君上分忧？天使大人作为近臣，是不是应该照顾好父皇的饮食起居，身体康泰？”
　　宗翰虽慌张，却没有奴颜媚态，而是单膝跪地，抱拳道，“大皇子所言，臣等知晓，臣与宗望定会尽快想出破敌之法，渡过黄河，饮马汴京，让吾王在东京城欣赏中秋的明月花灯。”
　　右卫不知道宗磐要说什么，也附和宗翰的说辞，“奴才侍奉陛下，娘娘二十余载，也算是尽心尽力。”
　　宗磐望着右卫道，“我怎么听说，天使大人仗着扶持了一位妖惑媚主的，就经常为难母后呢？”
　　在这里咱们要插一句，金国的王子们，从总角开始，就会离开生母，或交给其他妃子抚养，或“发配”到封地。宗磐作为嫡长子，享有殊荣，自成年开始，才离开母亲，效力军中。宗磐的母亲唐括氏，是当今金帝的皇后，母仪后宫。可即便如此，母亲也不能私自与儿子们私自联系的，如果被金帝发现，会以勾结王子，密谋不轨之罪论处。而各个皇子们，为了探听金帝的行踪以及好恶，都会安插一些眼线在后宫。这一点，金帝知悉，只是盘根错节太复杂，如果全部拔起，难免会银器朝局动荡，只要各位做得不是很过分，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希望自己先安天下，然后再清理这些不安分的。
　　且说那右卫听到这句“问责”，慌忙磕头，“大皇子饶命，您就是借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啊。”
　　宗磐用扇子敲打了一下桌子，“本王最是心软，最是和善，宗望因为什么原因挨了板子，想必二位心中很是清楚吧。本王不会打压谁来立威，也不会再宋金交战的关键时刻，给二位元帅添堵，想必天使大人也不会，对吧？”
　　那右卫赶紧回答，“绝对不会，绝对不会。”
　　“父皇速来宅心仁厚，以仁德治国，对于俘虏，也从来不会苛待，染病者，医之；思乡者，归之。小王对父皇敬之爱之畏之。”
　　宗翰仍在地上，单膝跪地，却不再言语，静静等着宗磐出招。他明白宗磐这番曲折，无非是一次来要挟，然后设法营救沈家父子。如今皇帝任命他代天巡狩，也是增加了他的筹码而已。不过宗翰并不在乎，他掌握着金国三分之一的军队，对于皇帝的发难都不一定惶恐，更何况一个平日只会读书，说圣贤话的宗磐呢。佯装如履薄冰的样子，也是为了在众人面前保全宗磐的面子而已。众人散去后，宗翰才不会顾忌宗磐的感受如何，就好像刚才那出《柘枝舞》。
　　宗磐心里自然明白这些，不过他现在还需要依仗宗翰的军事力量。受人之托，他还需要知道沈家父子在哪里，不过在气势上，宗磐还是略胜一筹，毕竟这个“代天巡狩”的头衔在这呢。他一边思忖着接下来要怎么做，一边冷眼瞧着堂下的众人。
　　这个时候，斡阔来了，在宗磐耳边说了几句，宗磐的脸色并无什么变化，只是点点头。
　　他对右卫说，“天使大人，今天的事情，本王全然不知情，您还是先回去吧，别让父王等急了。”
　　那天使仿佛得了特赦令一般，仓皇逃出了军帐，跨上马，扬长而去了。
　　宗磐看那天使仓皇的样子，冷笑一声，“腌臜泼皮。”
　　在场的斡阔当场就愣住了，一向温和的主子怎么会当众说出这样没有分寸的话，而对象竟是金帝最宠信的近臣。
　　宗磐突然对一旁刚刚整理好衣衫的宗翰说，“王兄，看您颜色迷离，似酒醉未醒，要不要小王帮您醒醒酒啊？”
　　宗翰冷眼看了一下宗磐，发现他脸色私有不对，应该是刚才斡阔偷偷说了什么，具体说了什么，让他摸不着头疼，不过根据宗磐狡黠的表情可以推断出，这个消息一定使自己占了下风。宗翰装作惶恐的样子，单膝跪地，“大皇子，臣下已然酒醒，自知怠慢大皇子，还请......”
　　宗磐晓得他的客套话，轻蔑地望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小王惶恐，此番叨扰大皇子多时，实在是无以为报，既然父王让小王全权负责伐宋一干事宜，那么以后还要精诚团结才是。”
　　宗翰本以为会有什么重话或者诘责等着他，没想到换来一句毫无情绪的话，以他对宗磐的了解，肯定有什么阴谋在酝酿，要么就是还没有想好怎么布局，要么就是已经布局好，等着他入局。“大皇子且慢，这两日繁杂事多，臣下竟然忘了初心，臣下本是邀请大皇子一同饮酒唱诗，只是杂事太多，忘记了。”
　　宗磐朝着斡阔递了一个颜色，斡阔带着闻希和一众人离开了军帐，账内只留下了宗磐与宗翰二人。
　　“王兄，有什么体己话，不妨直说，父王的国书已经托斡阔送来，小王还要长途跋涉去东京递交给赵氏王朝。”宗磐开门见山，并不想耽搁太久，他手里握着一张王牌，那王牌是斡阔刚刚送过来的。
　　“大皇子少坐，”宗翰走过来，一边给宗磐倒茶，一边谦卑地说，“臣下知晓您足智多谋，运筹帷幄，只是这次臣下确实遇到了一些困顿，还请大皇子不吝赐教。”
　　“王兄直言无妨，小王必定知无不言。”宗磐端着那杯茶在手里打转，并不饮下。
　　“是这样，臣下知道大皇子在东京汴梁城结识了一些故交，此刻就在营中，臣下也知道，大皇子此次北上，明着是为了国书，暗的也是为了这两个人。”宗翰嘴角露出诡诈之意，他竟毫不避讳，望着宗磐，希望宗磐可以和盘托出，或者站在自己的阵营，或者退出这场角力。
　　宗磐早就料到宗翰会来这么一招，他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茶，“不错，这是长白山的白头翁，好茶，好茶，没想到大元帅身在军营，却能喝到只有父皇母后才可以享用的贡茶。”
　　宗翰并未觉得诧异，他楞了一下，看着宗磐，“这白头翁也是陛下赏赐，有何不妥？”
　　哦，本王并没有说有不妥，王兄不必介怀。只是本王听说，宫里的颖嫔近日身子不适，有内线禀报，说是跟那个妖媚惑主的走得很近啊，不知道是不是被人下了降头，或者诅咒了呢？”
　　这里要稍微解释几句了，这个颖嫔是宗翰的表妹，直接以嫔位入宫，可是却并不受宠，许多年了，依旧是嫔位。近日金帝身边多了一位宋国进贡来的李氏阏氏，不但貌美如花，而且媚术惊人，短短几个月，已经从一个低阶侍女晋升为贵妃了。颇有歧视，宫里的人也都趋炎附势，顾不得这妃子的汉人身份了。颖嫔因为性格寡淡的缘故，并不会拉拢谁，也不会阿谀谁。只是这个李贵妃却不同，她得知颖嫔是宗翰的表妹，与表兄亲厚，便主动接近颖嫔。
　　宗翰在宫里不乏耳目，这些事情也是知晓的，“这些无稽之谈，大皇子也会相信。颖嫔娘娘洁身自好，性子柔顺恭谨，怎么会阿谀贵妃？贵妃娘娘，一介汉女。”
　　“可怕的不是他的汉女身份，而是他还抚育了一位少年皇子，母凭子贵，那一日凌驾于母后之上，也未可知啊。”宗磐言语之中流露出一丝担忧，这担忧不是装出来的，这一丝担忧被宗翰捕捉到了。
　　“一位皇子？哪位皇子？”这个事情，宗翰并不知悉，因为当今皇帝的子嗣有十多个，而且每个皇子的而母亲地位都很尊贵，几乎没有可能会过继给一位汉女当养子的。
　　“亶儿，就是宗峻王兄的遗孤完颜亶。”宗磐转过身来，望着那张军事地图，长叹一声，“可怜我那命途多舛的宗峻王兄，身份贵重，骁勇善战，却在取中京的战争中受伤，一朝撒手人寰，不久王嫂蒲察氏也追随他去了九幽，只留下一个可怜的孩子。”宗磐故作伤感，竟然有几滴清泪从眼中淌出。
　　“那个孩子，不是一直在上京的稽古殿居住吗？什么时候来的中京？”
　　“就在这几天啊，父王担心李氏膝下寂寞，就宣召亶儿来京，寄养在李氏名下，说是抚慰先皇太孙，告慰宗峻夫妇的在天之灵。”宗磐说出这个孩子，既有自哀之意，因为他的父王本来是属意他来做继承人的；也有拉拢之心，因为他想利用宗翰的和颖嫔的手来除掉这个孩子。但是后者需要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宗峻本是嫡长子，可惜天妒英才......”他刚说出这句话，立刻就后悔了，他感到自己失言了。众人都知道当今皇帝是太宗的弟弟，而宗峻是太宗嫡子，宗峻继承皇位是再正统不过的事情。可是宗峻却在太宗病重之时，被派去出征西京，这难免不让人生疑。后来宗峻在战役中收了重伤，卧床不起，完颜晟的几位心腹将领推举他登上了大宝。当今皇帝疑心极重，当初拥护宗峻的几位文臣武将都被革职，就连几位宗亲王爷也都被罢免了兵权，做了富贵翁。他刚才那句“嫡长子”实在是不应该说出口的，这实在是把把柄递给了别人。
　　他们二人都不知道，此刻账外正有一双耳朵，在驻足聆听他们的谈话。
　　宗磐却依旧不动声色，“王兄，您是在可怜宗峻王兄的命运吗？”
　　宗翰楞了一下，“臣下失言，臣下只是......”
　　“只是什么？”那账外的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宗磐宗翰见到此人后，心中大惊，原来是金帝亲临。
　　宗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几乎贴在了地面，“微臣不知陛下亲临，未曾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宗磐也拜揖父皇，“父皇您怎么来了？天使大人这会儿还没回到宫里吧。”
　　金帝呵呵一笑，快走几步，坐在了宗磐刚才坐着的地方，淡淡地说，“回不去了。”
　　宗磐心中“咯噔”一声，“听父皇的意思，天使大人莫非？”
　　金帝示意二人起身，“没什么，就是在路上失足坠马了。”
　　金帝的轻描淡写，让二人额头冒汗，那天使右卫也是骑兵出身，怎的就突然坠马？早就听说金帝设立了一个叫“水云间”的机构，专门帮金帝打听朝廷文武官员的生活起居，言行作为，一旦发现不忠，或者不满金帝的人，下场都十分凄惨。不止在宫外，宫内也有水云间的分子，据说有个妃子，因为不满金帝的岁末钱银分配，被活生生割去了舌头，丢尽了冷宫。由此及彼，那天使右卫，想必也是做了什么事情，被金帝发现，才会有今日“失足坠马”的遭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