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取眼前人》烛影摇红

1、第 1 章

　　中秋夜，云淡风轻，月圆如璧。

　　他，静静的坐在十里长亭里喝酒，喝的是上好的梨花白，桌上两副碗筷，四样小菜：花生米、豆腐干、鹅头、猪肚。一坛酒很快就空了，接着又是一坛，淡淡的眼看向空中圆月：月啊月，我候你出、看你落、守你圆、望你缺，你朝朝夕夕、千年万载，又是为了谁人？借着酒意，长笑一声，他举杯邀月：“月啊月，你今夜当真团圆了吗？若是不曾团圆，何妨陪我饮上一杯，一消这万古相思愁、千年守候怨……”

　　湖风冷寂，树木萧萧，似在嘲笑这邀月狂徒。

　　他大笑出声，笑声烈烈，四面风起，林中鸦鸣，伴和着他的狂笑。却有一个清越如水的声音沉沉静静，淡淡雅雅的响起，如在耳边，似在树梢，其音凝而不散：“好一介狂徒，我便陪你饮上一杯，又有何妨！”

　　他偏首，醉眼朦胧中却见一名身着月白长衫的少年，正自飘然而来。月影朦胧，拂上他如玉一般的面容，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该是只有月中方能有如此风神绝世之人吧！

　　他笑，眼光灼灼：“你是谁？月中嫦娥吗？”继而摇头笑道：“不不不，你非女儿身……”

　　少年笑了：“我是月魂，月之精魂……”伸手执壶倒酒，仰首便喝：“好酒啊好酒……”

　　他微愕，随即狂笑：“天上月魂原也好酒吗？”

　　少年回眸，清浅而笑：“世间多少烦恼事，解忧仍需靠杜康……”

　　他心神微微一荡，忽而低吟道：“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少年莞尔：“江畔今夕君见月，江月今夜只照君……”

　　他大笑：“只道世间花解语，却原来月也依依……”倏然握紧了少年的手，入手绵柔似无骨，鼻中隐隐闻到一股桂花幽香，清幽蚀骨，令人心醉。

　　少年轻轻的笑，却不挣扎，只仰首望月低叹：“堪叹世间多痴人，何不怜取眼前人……”月白长袖挥处，他只觉虎口一麻，已不自觉的松了手。再看时，人已杳然，空留幽香阵阵，月影婆娑。

　　他低喃一声：“醉了醉了……”人已伏在桌上。

　　次日醒来，已在自己屋中。睁眼时，只觉昨夜情景犹在眼前，不觉一阵销魂，忽而叫道：“小怜！”一名小婢盈盈走了进来，他也无暇洗漱，便起身吩咐道：“取纸笔来，快！”

　　小怜应声，不多时，便已取了纸笔过来。他执笔，在纸上细细描画，羊毫到处，纤细入微，不多时，月魂身影已翩然在目，注目许久，他叹：“八分相似而已，但也尽够……”吩咐道：“通令江湖，全力寻找此人，务要找到！”眼见小怜离去，他缓缓绽开一个微笑，低道：“错非你真是月中精魂，否则……你永逃不开我……”

　　秋去冬来，冬去春又来，月圆月缺，月缺月又圆。

　　他冷冷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我说过，我现在只喜欢男人！”

　　他美丽的母亲只是静静的看他，低低的道：“你该见一见她的，毕竟……她是你指腹为婚的妻子……或者，这样……对你对她……都是一个机会……”

　　他冷笑，转身便走，心中所想的，只有那个衣袂飘飘一如仙降的月魂。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数月不见，当如隔世，你……当真是那月之精魂吗？我们，便当真从此天人两隔了吗……

　　桃花树下，片片桃花乱落如红雨，他立在树下，疲惫的一叹，江湖盟主，多么的风光，又是多么的寂寥啊，月魂呀月魂，今夜又是月圆了，你在那月中得了闲暇，是否会望我一眼呢？莫非定要等到中秋之夜，你方肯与我把酒夜谈呢？若是如此，我等便是……

　　小怜匆匆奔了过来：“盟主，月姑娘病重，夫人请您过去！”

　　他皱眉，不悦于被人打断，却忽然听得一个“月”字，骤然道：“月姑娘？月姑娘是谁？”
　　“月姑娘就是盟主未过门的妻子……”

　　他心中忽而一寒，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全身，倏然拔起身影，如电一般已赶了过去。悄然立在那绿纱糊就的窗前，他犹豫着，是否该进去看看。里面传来母亲的叹息声：“你这又是何必呢，固执的寻求一个缘字，其实你们的缘早在你们尚未出生时就已注定了啊！”

　　熟悉的声音轻柔如梦：“不，我只想让他知道：莫记昔日事，怜取眼前人。我的身体，怎能陪他一生一世……”

　　“砰”的一声，他猛然推开了门，凝眸望处，一室无声。四目对视，往事如梦。他的母亲轻叹，悄悄退了出去。

　　“你……”

　　“我已快要死了……大好的春光啊，若去踏青游湖，该是多么好……”她清浅的笑，一如去年的中秋之夜。

　　他怔住，心头一痛，上前便已抱起她，疾步走了出去，来到那颗桃树下。她笑，伸手接住一瓣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只可惜之我于归，却无法宜尔室家……”

　　他哽住，半晌低声道：“是我的不是……”

　　她仍是笑：“且记得……惜取眼前人……”幽幽的瞳眸看向满树桃花，一树桃花盛开如火。露出今生最后一个笑容，她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一瓣桃花从纤细的指尖慢慢飘落、飘落……

　　十年后，桃花依旧笑春风，他携如花美眷立在青冢前，桃树下，默默无语。冢前有碑：月魂之墓。碑下有铭：不忘昔日事，但求来生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