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得不到的宽恕》安野君

5、说书人

　　三日后，我如约带忘舒离开。

　　虽然只过了三日，但少年的气色已经比我将他抱下山时好了太多，至少有了人气，不再是一副濒死的样子。

　　他将长发高高束起，穿了身暖黄色的外衣，精神又利落，少年气十足。

　　在我的印象中，上一世的莫忘舒从没穿过除白色之外任何其它颜色的衣服，哪怕被称作邪魔后，依然是白衣胜雪，仙风道骨。

　　没想到这样俗气明艳的颜色，倒也十分合适他，少了些冷漠，多了些人情味。

　　“我能带点东西离开吗？”

　　临行前，他问我。

　　我很好奇他想带什么，毕竟他一无所有，于是我点了点头。

　　他找了个花盆，拿了个铲子，去那晚的花园中挖了一株花，种在花盆中。

　　我有些诧异，没想到在这个季节竟然会有花开，虽然只开了一瓣花瓣。

　　我不知道少年是怎么从一地的落叶中发现这株花的，它长得一点都不起眼，既没有特殊的造型也没有诱惑的颜色，就像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一样，稍不留神便会错过。

　　他一定是寻找了很久。

　　我认不出这是什么花，我对花花草草之类的一概不通，但我知道这花绝对不简单，它是一株灵花，我能感知到它体内蕴含着的丰富的灵力。

　　灵花为何会生长在人界？我稍有不解，但并未深究。

　　少年抱着花低头浅笑的模样，美好地仿佛回到了春天的暖阳中，那一瞬间，我突然想，他若不是邪魔的转生该会有怎样幸福快乐的一生啊。

　　可惜，没有如果。

　　我带着忘舒离开王宫，没有一个人为他送行。

　　他将怀中的花放下，双膝跪地，对着王宫的方向磕了三个头，虽然我从未提过要带他去哪，但我猜他已经预感到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

　　王宫内传出一声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但也仅有一声。忘舒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他紧紧抱着怀中的花，头也不回地迈出了宫门。

　　除了痛苦，这里什么都没有给他，离开前，他只带走了一朵花。

　　去往万妖谷的旅程并不长，我用仙术驾车，最多也不过十日便可抵达。

　　忘舒和普通少年一样，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他的身份决定了他不论会不会被关起来都没法接触太多普通人的生活。

　　所以当我第一次带他住客栈，逛集市，喝早茶时，他高兴极了，像只雏鸟一样，对一切事物都充满了好奇，什么都想试一试，摸一摸，明明只是些日常罢了。

　　“我想要这个。”

　　那日，当少年又拉着我的袖子要买东西时，我直接把钱袋丢给了他。

　　这两天他已经买了糖葫芦，风筝，窗花，泥人……林林总总，都是些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我对这些丝毫不感兴趣，索性随他去吧。

　　他要什么我就给他买什么，尽可能顺着他的意，不是我可怜或者同情他，只是我不想节外生枝。

　　自从那日惊扰起他前世的记忆后，我便心有余悸，万一我还没来得及把他带去万妖谷他便回想起了前世，那就真的麻烦了。

　　想着想着，我走到了一处茶楼前，茶楼内很热闹，一个宽袍大帽的说书先生正在讲故事，身边围了不少听众。

　　“……话说那日，众仙齐聚青岚山巅，围攻邪魔。大战已经持续了整整九九八十一天还未停歇，天昏地暗，山河破碎，长江水倒灌，百亩良田被淹，民不聊生……”

　　“……然而，纵使众仙家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依旧无法撼动邪魔分毫，他前有高阶灵兽百头，后有噬魂殿护法千人，他左手却邪剑，右手浩然镜，水火皆听命于他，无人能敌……”

　　不知不觉间，我走进茶楼，点了一壶茶，小二给我上了盘瓜子，我边嗑瓜子边喝茶，顺便听说书先生讲故事。

　　围攻邪魔的故事在人界流传很广，我之前也听过很多个版本，但都侧重于讲仙人多么英勇，邪魔怎样惨败。

　　我还从没听过哪个版本的说书故事会着重强调邪魔的强大，把仙人们说得软弱无能，虽然这确实是事实。

　　当年众仙青岚山围攻邪魔，久攻不下，足足持续了数月，仙界损失惨重，而邪魔却依旧屹立不倒。

　　“……邪魔那么厉害怎么还会失败？”

　　听书人的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

　　“因为他漏算了一个人，战神詹桦。”

　　“哦哦，我知道，大战的最后一天，战神横空出世，一刀便杀死了邪魔！”

　　有听众抢答道。

　　说书人点点头，捋了捋胡子。

　　“不错，战神詹桦手持断魂刀刺向邪魔，邪魔不敌，最终惨败，这是我们都知道的结局。然而没有多少人知道，战神詹桦这一刀并不是从正面刺，而是背后，他是偷袭了邪魔。”

　　手中的瓜子突然掉落，我愣在茶座上，心脏停跳了半拍，吓出一身冷汗。

　　为什么他会知道，知道这件事的人应该都死光了才对，为什么……

　　“邪魔不是败给了战神，而是败给了自己，他太相信自己的判断了，他以为那个人是真心想要追随他，于是便对他没有丝毫防备，可到头来还是死在了自己最信任的人刀下。可怜啊，可怜……”

　　说书人不经意间抬头看向我的方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露出一个微笑，我不知道这微笑的含义，但我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

　　知道这件事的人，绝不会是普通人，如果那日没能将噬魂殿那些败类清理干净，那么今天我就彻底给他个了断。

　　我盯着说书人，慢慢抽出身后的断魂刀，刀刃和刀鞘碰撞，发出嘶嘶的低鸣，我知道它也在期盼着一场战斗，期盼着鲜血，毕竟它可是把妖刀啊。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响起。

　　“战神为什么要背叛邪魔呢？他们不是发过誓的吗？”

　　忘舒竟然和一堆孩子一起挤在看台最前面，他距离说书人仅仅只有一臂的距离。

　　该死，这小子什么时候跑进来的？！

　　还不待我有所行动，说书人突然从宽袖下伸出手放到了忘舒脸旁，他看似是在抚摸少年的脸，实则五指暗暗扣住了少年的要穴。

　　“是啊，他为什么要背叛誓言呢？为什么呢？”

　　说书人直接看向了我，他是在向我传达一个讯息，我若是敢轻举妄动，他会果断杀了少年。

　　【阎王失踪，邪魔的转生还不能死。】

　　僵持了几秒钟后，我慢慢将断魂刀推回刀鞘，说书人也收回了手。

　　我加快脚步，匆匆走到前台，拉起忘舒的手便往茶楼外走。

　　“哎哎，我还没听完呢。”

　　少年很不情愿，但还是被我硬拽着离开了。

　　跨出茶楼前，说书人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我的故事讲完了，至于你的疑问，你不妨问问战神本人……”

　　我猛然回头，茶楼内响起热烈的鼓掌叫好声，而说书人，早已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