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得不到的宽恕》安野君

3、王子

　　不知不觉间，我抱着少年下到了山底，有一群穿着黑色盔甲的士兵，手拿长矛将我包围了。

　　“放下他，他是我们的王子。”

　　不说我都要忘了，邪魔转生的这一世是出云国的王子，虽然比不上他上一世仙门长子的身份，但也算是人界最高贵的存在。

　　可他这王子当的，我还从没见过哪个王子会被饿死在山洞里的，这出云国的王和王后还真是狠心。

　　“带我去见你们的王，就说是蓬莱的人前来拜访。”

　　仙界一般不会干扰人界，如果非要与人界接触，会自称来自蓬莱，那当然是一处虚构的地方，却听说仍有不少凡人耗尽毕生心力也要去寻找。

　　仙凡有别，凡人修仙犹如登天。

　　我带少年回到了出云的王宫，也见到了他们的王，我问王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的孩子，王有些困惑，反问我道。

　　“六年前，不是你们的人说他是邪魔转世，罪恶滔天，必须将他关起来，永不见天日，方可保众生太平。”

　　六年前？这让我有些意外。

　　就连我也是一日之前才刚得知邪魔转生，有谁能在六年前便知晓这一切，并且做出了正确的决断，囚禁他但却不杀了他。

　　“那人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

　　王想了想，摇了摇头。

　　“样貌不记得了，不过他自称安野君，是个散仙。”

　　邪魔转生之事在仙界也是秘密中的秘密，元和真君曾千叮咛万嘱咐我，绝对不可以向外人透露分毫。

　　邪魔虽已殒命五百年，但他曾经的信徒和追随者却并没有被全部剿灭。他们藏了起来，像等待狩猎的狼群一样，无声地潜伏于黑暗之中，耐心地等待着，哪怕要等千年万年，他们也始终坚信，他们的王终将复活于世。

　　没想到在人界竟然有人提前知道了，并且还提前了整整六年，不过现在还不好判断这位安野君是敌是友。

　　“你们帮他收拾一下，我会带他离开。”

　　我刚想走，王却追上来拉住了我的衣袖。

　　“忘舒他……他确实是罪大恶极，罪无可恕的吧，我除了把他关起来了，没有其它方法了，对不对。”

　　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泪光，看来这位不苟言笑，威严庄重的王也还是有做父亲的良知的。

　　虽然我很想告诉他，单凭那样简陋的山洞根本困不住邪魔，关与不关都不会什么区别，但我却不忍心让他的余生在内疚中度过。

　　我不知道六年前他是怎么狠下心来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关起来的，但我知道他一定很痛苦。当他必须要在天下苍生和亲生骨肉之间做出选择之时，他选择了众生。

　　他会是位好的王，却不会是个好父亲。

　　我点了点头。

　　他如释重负地松开了手，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他佝偻着背走向王座，像是年迈的苍鹰走向它的坟墓。

　　“三天后，你带他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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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詹桦把我带回了王宫，我做梦都没想过还能活着回到这里，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这一切都是我死后的幻觉。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死后的世界也挺好的。

　　侍女把我放进浴池中。

　　天啊，竟然是热水！

　　那温热的感觉包裹着我的全身，让我从头到脚每一根骨头都舒服地颤栗起来，我已经忘记泡在热水中的感觉了，温暖地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甚至暂时忘记了饥饿。

　　同样温热的液体开始从我的眼眶溢出，很奇怪，我分明并不难过也不悲伤，但就是落了泪。

　　带我进来的侍女也哭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哭，我的眼睛还没完全恢复，看什么都是模糊一片，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我确实听到了她的抽泣声。

　　“别哭了。”

　　我摸了摸她的手。

　　她的手很柔软，像绸缎一般光滑，不像我的手，被石头磨得满是伤口，太粗糙了。

　　我想收回手，她却一把抓住了，她将我的手贴在了她的脸庞，我尽量轻柔地摸了摸她，她哭得更厉害了。

　　“父王和母后还好吗？”我问。

　　她愣了愣，点了点头。

　　“那就好。”

　　我收回手，重新蜷缩进浴池中，我将头埋进热水中，让温热的水流带走我眼角止不住的泪水。

　　我在浴室待了好久，热水也换了好几次，侍女用她柔软的手指替我清洗干净身体，我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干净过了，我趴在浴池边沿，渐渐有了困意。

　　可我不敢睡啊，万一睡醒之后发现这一切全是梦该怎么办，我说不定还躺在冰冷的山洞中，淅淅沥沥的大雨倒灌进山洞中，小老鼠吱吱地从洞中跑出来，跑到高处去躲雨。

　　可我却无处可逃啊，我还被锁链锁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水翻涌上来，把我淹没。

　　我孤独地在大水中尖叫挣扎，拼命地呼喊着所有人的名字，可没有人回答我，他们都不在了。

　　“芜忧”

　　当大水没过我头顶之时，我尖叫着喊出这个名字，随后猛然睁开眼睛。

　　我已经不在浴池了，我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躺在床上。

　　原来只是一场梦。

　　我抹了抹额头的冷汗，翻了个身，看到了站在床边的詹桦。

　　詹桦看起来很奇怪，他全身笼罩着一层像雷电一样的紫光，他用那把长刀指着我，刀锋是深红色的，像流淌着的鲜血一般。

　　他似乎很怕我，我动一下他便退一步，我想伸手去拉他，他惊慌失措地大喊一声。

　　“别动！”

　　我吓了一跳，立刻紧绷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说过什么吗？我一点也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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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到了，绝对不会有错，他喊出的那两个字确实是“芜忧”，他真的是邪魔转生，甚至还有前世的记忆。

　　五百年前，我将邪魔三魂斩断，一魂囚于仙界的天牢，一魂困于肉身沉入东海，另一魂归入地府，七魄皆散尽。

　　如今这个少年应该是由邪魔在地府的那一魂转生而成，我好奇他这一魂能有多大能力，于是便趁他入睡，将自己的灵力传入他体内，用法术进行试探。

　　然而没想到这一试探竟然惊扰出了他前世的记忆，他谁都忘了，为什么偏偏还记得我。

　　芜忧是我的字，我姓詹，名桦，字芜忧。

　　只因芜忧这两个字显得太柔弱，与我天界战神的形象有所出入，我便很少与人提起，只有最亲密的人才知道，莫忘舒便是其中之一。

　　五百年了，我已经五百年没有听人这样叫过我了，然而再次听到这两个字，我心中的惊恐竟然远远超出了喜悦，我慌张地张开紫光罩，拔出断魂刀。

　　我开始后悔去试探邪魔的魂魄，这少年呆呆傻傻时一切尚好说，我只要安全把他送去万妖谷就行了，而若他因此恢复了记忆，那就难对付了。

　　不过，他似乎并没有回想起前世，还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眼巴巴地盯着我身后茶桌上的食物。

　　我叹了口气，收起断魂刀，撤掉紫光罩，看来我还是小题大做了。

　　“去吧。”

　　我话音刚落，少年便手脚并用地爬下床，像恶狼一般冲向茶桌，抓起食物便往嘴里塞，丝毫不顾自己是否咽得下。

　　“你慢点吃！”

　　我去拉他，害怕他会被自己噎死，可少年却不领情，他用力甩开我的手，将整盘食盒抱在怀中，不让我碰一下。

　　别看少年饿了这么久，护起食来力气大得很，我两只手竟然还拽不过他，没办法，我只得掏出捆仙绳，先把他给绑了。

　　这下看你还怎么抢。

　　我刚想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食盒，他突然哭了，像个被抢走食物的婴儿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我不是不给你吃……你别哭了……我不抢你的，我是想让你慢点吃……别哭了，好不好……”

　　我手足无措地解释着，可我越解释他就哭得越厉害，眼泪鼻涕地蹭了我一身。

　　没办法，我只好解开捆仙绳，他立刻跑到食盒边，捡起掉在地上的食物就往嘴里塞，边吃还边抹着眼泪。

　　那一瞬间，我有种错位般地恍惚。

　　若他只是个普通的12岁少年，无论他怎么哭闹我都可以理解，可他是邪魔转生啊，是那个高高在上，白衣似雪，永远一尘不染的莫忘舒啊。

　　上一世，他哪怕到死都维持着仙家的体面和尊严，从不求饶也从不哭泣，只是在被我刺穿心脏之时，吐出了一口血，染红了他的白衣。

　　何以沦落至此啊。

　　看着那个像饿犬一样跪在地上捡食残羹剩饭的少年，我突然感觉，这就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惩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