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得不到的宽恕》安野君

1、忘舒

　　今晚会下雨。

　　我将垫子抱起来，搬到高处，脚踝的锁链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就像老鼠啃食草席的声音。

　　不过这个季节不会有老鼠，因为天气太冷了，它们很少从洞里钻出来了。我倒希望它们能出来走走，这样至少让我感觉不会太孤独。

　　这是我被锁进这个山洞的第六年，我今年十二岁了。

　　我之所以还能记得清年月，是因为我在墙壁上做了记号，每次看到日出我都会用石头在墙上画一条道，每五天写出一个“正”字。

　　每天的大多数时间我都是在数墙上的正字，我很想欺骗自己时间其实并没有过去那么久，可事实上，它就是已经过去六年了。

　　六年了，从一开始的崩溃绝望，到如今的习以为常，我也已经放弃了，我这辈子大概是永远也不可能离开这里了，父王肯定早就把我忘了。

　　说来也讽刺，我的身份竟然是出云国的王子，至少在我被关进这里之前我是这样认为的。

　　六岁之前我还过着一个王子应有的生活，而突然某一天，父王就下旨把我关起来，从此再也没有来见过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罪名是什么。

　　不过，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跺了跺脚，在狭小的山洞内来回小跑着，只有这样才能让身体暖和一点，天气真的太冷了，呼出来的热气都能凝结成水雾。

　　负责送饭的侍从今天也没有来，他们本该是昨天来送的，但大概是因为天气太冷便不愿上山了吧。

　　我已经饿了三天了，但这还不是我挨饿最久的一次，曾经有一次我整整半个月都没有见到送饭的人，山洞里的老鼠都快被我抓完了，还好他们后来想起了我。

　　我至今都忘不了，当送饭的侍从发现我还活着时的表情，像是大白天见了鬼一般，发出一声尖叫，扔掉手里准备收尸用的白布。

　　不过我那时的样子，确实和鬼没什么差别了。

　　为什么我还没有死？

　　我猜很多人都有这个疑问，之前那个被我吓到的侍从后来问过我为什么不去死，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也不知道。

　　我曾无数次幻想自己死后会发生什么，他们会不会把我的尸体带下山，带回王宫，母后会不会为我的死而落泪，父王会不会因此而对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不会，王的命令是如果你死了就直接扔下悬崖。”

　　自从侍从告诉我这件事后，我便不再想着死不死的事了，反正都没区别。

　　我靠着身体的本能活着，而身体的本能告诉我，我如果再不找点吃的，可能要熬不过今晚的冻雨。

　　我翻开山洞里的每一块石头，寻找着任何可以充饥的食物，然而今天山洞里竟出奇地干净，连平时经常会跑进来咬我的小虫子都没有了。

　　看来我这短暂又不幸的一生终于要走到尽头了，今天大概就是我的死期。

　　想到这一点后，我竟有些兴奋，身体暖暖的出了汗，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我对于死亡的期盼竟然高于活着。

　　我拿起墙边的碎石，在那刻满正字的墙上刻下两个字，忘舒，那是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刻下自己的名字，大概只是临死前想在这个世界上多留下一些存在过的痕迹。

　　这满墙的正字和我的名字，就是我今生存在的全部意义了。

　　正当我用之间抚摸着冰冷的墙壁时，山洞外传来了脚步声，不是送饭的侍从，是另外一个人，他步履很轻快，在陡峭的悬崖峭壁边行走甚至都没有扰乱呼吸。

　　这里还从没来过其他人，我一时间有些好奇，把死不死之类的事情暂且抛到脑后，丢掉手中的石子，跑向洞口的方向。

　　我被脚踝的锁链绊倒在了洞口前，与此同时，那人走进了山洞。

　　我抬头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这种感觉很奇怪，我分明从没见过他，但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身穿一身藏青色长袍，背着一把长刀，看起来很年轻却已是白发及腰。

　　他将手背在身后，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仿佛要透过我的身体看到些别的什么，我不知道他想看出什么来，但我饿了。

　　“你有吃的吗？”我问。

　　他的表情有了变化，像是被阳光刺痛眼睛一般，先是微微皱眉，眯起眼睛，随后因为太难受而双眼紧闭，最终落下一滴泪。

　　可是这里没有阳光。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忘舒。”

　　＃
　　我见到了那个被锁在山洞的少年，他就是邪魔的转生。

　　当元和真君告诉我邪魔已经转生之时，我恨不得去踹碎地府的大门，地府这帮人到底是有多废物，连个鬼魂都看不住？

　　五百年前，邪魔为乱世间，搅得三界不宁，为了杀死邪魔，天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我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我那些殒命的同门师兄师姐尚且魂魄不知所踪，他邪魔凭什么就能再次转生为人？

　　“既然已经知道转生之人，为什么不杀了他？”

　　“杀不得，阎王失踪，地府早已自顾不暇，哪里还能看得住邪魔的魂魄。”

　　“那怎么办？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他在人界逍遥自在？”

　　若真如此，我便亲自去杀了他，他转生一次我便杀一次，从此不死不休。

　　“天帝的意思是将他囚于万妖谷，受三千雷击之刑。”

　　三千雷击，元神俱灭。

　　“只是缺少一个将他送去万妖谷的人，万妖谷只能从人界进入，这一路上万一有点闪失，谁都担待不起。”

　　我这才明白元和真君为何会来找我，我是天界唯一一个敢接这个任务的人，毕竟五百年前，是我将断魂刀刺入邪魔的心脏，逼得他七魄散尽，三魂分离。

　　“好，我去。”

　　我本是做好了和邪魔再大战一场准备，甚至带上了断魂刀和捆仙绳，然而当我真正见到邪魔转生之时，这一切简直像个笑话。

　　那骨瘦如柴的少年摔倒在我的脚边，甚至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怎么可能是邪魔的转生？那个高高在上，藐视众生的邪魔？

　　一根锁链便能将他困死在这里。

　　然而当他抬头看着我时，那双眼睛却又让我动摇了，他哪里都不像邪魔，唯有那双乌黑的眼睛，闪动着同样贪婪的光。

　　“你有吃的吗？”

　　他问我，像个乞丐一样，卑微又可怜。

　　那一瞬间，我突然很想笑，曾经不可一世的邪魔竟然沦落至此，真是活该！罪有应得！可我却最终落下了一滴泪，不为他而流为我自己而流。

　　我该怎么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下手啊，哪里还需要三千雷击，如果放着不管，他大概今晚就会被活活饿死在这冰冷刺骨的山洞中。

　　狡猾，真是狡猾。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忘舒。”他回答道。

　　忘舒……我差点忘了，当邪魔还不是邪魔之时，他也是有名字，他是仙门长子，是天界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也是师门所有人崇拜的大师兄。

　　莫忘舒。

　　兜兜转转，历经百年，你终于又变回了忘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