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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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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楚营里依然欢歌笑语,炭上架的烤羊腿咝咝冒着油香,项羽抓起来,鼓足腮帮子撕下一块肉,大口嚼着。忽被人撞了一下肘,范增小声提醒他:“大王,沛公和他手下的随从不见了。”项羽大惊,一个激灵酒也醒了不少。再朝西北方望去,只见刘邦坐上空空如也,只有张良一人留在席上自斟自饮。
“亚父多虑了,子房还在座上,他能跑到哪去?”
原本在旁边陪坐的项伯恰巧听见,把筷子一搁,对项羽说:“大王放心,臣方才如厕碰见他,想是吃不惯酒肉腥膻闹了肚子吧。”
范增见他有心袒护刘邦,早就怒火中烧,大喝道:“你闭嘴!刘邦小儿最是奸诈,只怕早已逃出多时,大王务必查清真相。”
被他这么一说,项羽也有些怀疑,缄默片刻后,转身询问席上的张良:“子房先生,沛公如厕多时怎么还不见回来?”
白衣公子闻言抬首,不紧不慢地放下杯中美酒,挑眉笑道:“大王不必担心,我家主公不胜酒力,已经醉了,故不能前来告辞。谨叫我奉上白璧与玉杯一对,敬献给大王与大将军。”
项羽问:“沛公如今在哪?”
张良道:“他怕大王责罚,只好独自脱身,已经回到军中去了。”说完奉上白壁与玉杯,由侍从用漆盘托着呈到尊前。项羽拿起玉壁看了看,玉质洁白无暇并无沁色,堪比传说中那块价值连成的和氏壁。不由哈哈笑道:“有劳沛公费心,知道本王最爱温润鸣玉。”
范增见大势已定,夺过玉杯狠狠摔在地上,怒道:“为人君主贪图小贿,岂能共谋大业?将来夺大王天下者必是沛公!”转而锵啷一声拔剑出鞘,直逼张良胸口,“与其他日为虏,不如今天就把祸根除掉!”
众人猝不急防,甚至来不及阻拦,凛冽剑风擦着寒光破喉而来。白衣公子稳然不动,剑身上映着那双含笑凤眼,不曾有半分畏惧。范增没料到到他会如此镇静,心中暗自感叹:果然有些胆色。
也正因为如此,此人才绝不能留,他活在世上一天,刘邦夺得天下的胜算就更大。
“亚父住手!”一声尖叫接踵传来,范增慌神手下倏地一软,剑刃擦着张良胸口,被他侧身躲过。众人回首看去,只见红裙摇曳,一支纤纤素手掀帐而入,那女子簪江牙龙珠流苏,面容干净娴雅。动静之间,窈窕身姿刹时将这营帐耀得光璨夺目。
“虞姬,你怎么来了?这是男人待的地方,快回去。”项羽急忙迎过去,不想让刀剑伤到她。女子却不领情,固执地拨开他,兀自朝张良走去。
“公子你受伤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虞姬将裙摆撕下一条,心疼地替他包扎,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掺起来。张良面无表情地推开她,不动声色道:“多谢夫人挂怀,子房并无大碍。”
光阴逆流,七年之前的虞家村,她曾为他抖净衫上雨屑,他也曾撑着青油纸伞,站在她身后,用单薄削弱的身子为她遮风挡雨。那时她说:在妙弋心里,早已把你当成自家人看待,就像亲姐弟一般……他永远记得自己曾怎样疯狂地爱上这个女子,为她一句话在倾盆大雨中恸哭狂奔,那些草般迷离的青葱岁月,带着那一场年少记忆,永远埋进黄土里。
倘若今时今日,他已成为浴火重生的凤凰,她就是当年那个亲手将他推进火海粉身碎骨的凶手。多么可笑,这女子只隐隐一笑,他便逃也无处可逃。
“怎么?”虞姬进逼一步,捉住他的手问,“我们七年没见,你都不舍得给我一个笑?”明明灭灭的光投在他们脸上,说不出的繁华寂寥。白衣温良,他一如七年前的模样,不曾留下岁月痕迹。然而他已不是他,当年那个少年姬良早已支离破碎。
“对不起。”虞姬最终垂下头,在她握住的时候,他悄悄的松开手。他的心思,其实,她一直都懂。
“不用说对不起,你没有错。”他的目光游移着避开她的脸,终于聚起一个苍白的微笑,无力而疲惫。当你拼劲全力去爱一个人,却得不到回应的时候,除了承认自己的失败,还能去怪谁?
“爱姬你这是……”当着一干宾客的面,项羽不免尴尬。虞姬背过去擦去眼角湿痕,回身笑道:“大王莫怒,妙弋在家乡时与张公子是旧相识,故不忍见他受伤。”
项羽还有些狐疑,又挑眉问张良,张良道:“夫人所言不假,在下邳时臣与夫人曾有一面之缘。”
“原来如此,可本王怎么没听爱姬提起过?”
“大王军务繁忙,妙弋连见您一面都难,还怎敢提这些琐事。” 虞姬故意娇嗔着,任由项羽将她搂进怀里肆意爱怜。张良闭上眼,让自己不听不看,时至今日,看着她靠在另一个人怀里,笑得那么自然而然,他蓦然发现这七年里,溜走的不仅仅是时间。
“大王……”门外站岗的侍卒突然闯进来,焦急回报,“大王,门外有个女子要闯营!”
“哦?何人如此大胆?”
那侍卒瞟了一眼受伤的张良,迅速敛下眉眼,吞吞吐吐道:“她说…她是汉营之人,非要见子房先生!”话音未落,就听帐外哎呦一声,两个侍卒应声倒地。随即闯进来个绿衣少女,长发散乱却掩饰不住那浑然天成的绝色姿容。当众人看清了她明艳照人的五官,不由得大吃一惊。这帐内的两个女子,一青一红,一样的杏眼水眸,顾盼间都出奇的相似,宛如两个孪生镜像。
虞姬走过去,吃惊地打量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女:“这位姑娘,你是……”云兮却并不理睬,兀自与她擦身而过,朝张良走去。对于这个人类女子,说不清缘故,总有种难以逾越的隔阂。
“放肆!你一个女子擅闯军营,今日说不出原因,本王绝不饶你!”项羽挥挥手,立即有几个侍卫蜂拥而上,将她团团围住。云兮长睫一瞬,柳色衫袖翩然一甩,那些铠甲侍从们顷刻间被她拂倒在地,手中所使的剑戟也扭成了一堆废铜烂铁。
“你到底是谁?”项羽又沉声问了一遍。云兮想了想,还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于是挑衅般的冷道:“我来救人,谁也管不着!”
“哦?敢问所救之人跟你是何关系,或者说,给本王一个不杀你的理由?”项羽起身拔起剑鞘,剑尖划过地板一路向云兮走来,眼中的杀气越来越浓。忽然一人拦到他跟前,用消瘦挺拔的背影挡住绿衣少女,像座山般横更在二人中间。
张良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大王不必问了,她叫云兮,是我新纳的妾室。”说完一把揽住少女纤细的腰,以臂禁锢在怀里,让她不得有丝毫反抗逃脱的机会。云兮脑中瞬间空白,僵硬地躺在他怀里,任由那修长五指抚过她满头乌发,在左耳后游移,摩挲。
“为夫一日不在,你怎么就追来了?”他故意紧紧搂着她颤抖的躯体,埋首在她颈间,温软的鼻息喷薄在颊上,让她头晕目眩,停止呼吸。就算明知是在演戏,也愿意陪他演下去。
“哦,原来是……”众人恍然大悟,见他们这般温柔缱绻,都忍不住避过脸去。项羽也尴尬地咳嗽一声,勉强笑道:“不知者不怪,既然是尊夫人,本王只好罚酒一杯了。”于是亲自斟了两杯酒,自己满饮一杯,另一杯递与云兮。
张良依旧将她揽在怀里,一手接过酒杯:“贱内不会饮酒,就让子房代劳吧。”于是不由分说凑到唇边一仰而尽,酒渍沿着他峻俏的下颌,缓缓淌到喉结上,仿佛是一抹蜜金滑过白皙洁玉。
待他饮干酒底,项羽又递上一杯来,这回被云兮抢在前头。“你身上有伤,这杯我来!”说罢仰头饮尽,酒入回肠,也不知什么缘故,竟比以往更辛辣缠绵。她勉强咽下去,头已经有些晕了。张良急忙托住她,对项羽道:“让各位见笑了,天色不早,臣与贱内不便叨扰,烦请大王恩准我们回去。”
“大王!”范增横剑拦在前头,不想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绝好时机。然而项羽摆摆手,喝令范增退下,又对张良笑道:“久闻子房先生精通道术,与女色上颇为淡薄,听说沛公赠给过你美姬,竟都退了回来,今日才明白原来是另有所爱。哈哈,大丈夫身边岂能缺了美人,尤其像先生这等风流人物!”
张良抬起头,视线洞穿过前面意气风发的男人,直落到虞姬的脸上,面不改色道:“子房不过是一介俗人,不是太上岂能忘情,就此别过了。”说罢众目睽睽之下,携着云兮阔步出帐,范增固然恨得咬牙切齿,却也只能任由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