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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池鱼 ...

  •   地上被冻上了层薄冰,追电流火的马蹄落在地上,瞬间融成了一汪水洼,在蹄子踏过之后迅速凝结起来。

      夜阑珊居高临下地稳坐追电的背上,斜睨着从城门中匆忙出来相迎的袁朗。

      “小侯爷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叫袁朗还以为是敌袭。”

      夜阑珊跃下了马背,抬手摘掉了盔面丢给了身后的晓晓,对着他皮笑肉不笑地道:“突击检查,看你没有丝毫懈怠,才好叫我安心深入草原啊。”

      袁朗虽有陛下钦批的“自酌”只权利,但好歹夜阑珊是北疆的将军侯,因此算是夜阑珊的下属。夜阑珊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她记仇,哪怕即将与阿兄正面交锋,她也不肯轻易放过拒绝了阿兄却又趁他不在占便宜的袁朗。

      他们夜家人,护短是家规里写着的。一码归一码。

      袁朗觉得暗自好笑,对着一旁的秦濯清寒暄道:“秦兄,别来无恙。”

      秦濯清下了马,白净的面庞被寒风吹得通红,还礼道:“征路此相逢[1],袁兄,你这一战守得好,此后沉雪剑不再是江湖孤剑一把,而是关外名将。”

      “守住只是尽了本分而已。”袁朗笑着解下腰间的酒馕递给秦濯清,“喝点吧,驱驱寒,随军要是生了病可是大麻烦。”

      秦濯清喝了一口,被呛得直咳嗽。

      袁朗朗声大笑,去拍他的背。

      夜阑珊懒得在这里听他们兄友弟恭,催促道:“行了,闲话家常等打完了仗有的是时间让你们把酒言欢。”说完快步往关楼上去。

      袁朗和秦濯清相视一笑,跟着她拾阶上去了。

      关楼依山而建,高有十丈有余,它的年岁比云霭的存在还要久远,更古立在风雪中阻挡着狄夷对沃土的窥探。夜阑珊踩着一处被霹雳珠炸毁的一处墙垣,远处可以隐隐眺望见呼庆驻扎的营帐。

      她眯着眼看黑暗中星点的篝火,问:“怎么样,还守得住吗?”

      袁朗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大哥哥,有些和蔼地道:“小侯爷敢将这里交给我,我就守得住。”

      夜阑珊掉过头来看他,夜风吹起她束发的新发带,她开口道:“听说你这半年将一批云霭的江湖豪杰纳入麾下,其中有隐于江湖的世外高人,也有投机走狗的三教九流。带着这么一帮鱼龙混杂的兵,你却将这里守得固若金汤,我确实小看了你。”

      她这样直白的夸奖道叫袁朗有些意外。他挠了挠脸颊道:“小侯爷谬赞倒叫末将惶恐。”顿了顿想起什么来似地,从身后捞出来一个人,“对了,小侯爷,这是我的义弟,别看这小子看上去人小,鬼精着呢,之前还预测,狄夷会不会绕过嘉燕关去攻打陇西郡。”

      夜阑珊看这个和还不到袁朗肩头的少年,难得赞了一声:“哟,目光如炬啊。”

      秦濯清饶有兴致地打量了那人片刻,又对着夜阑珊笑道:“袁兄麾下能人辈出,看来小侯爷能放心将嘉燕关交给他了。”

      忍冬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夜阑珊知道秦濯清意有所指,她捻着残破土墙上的尘屑沉默了一会,站直了身体再次眺望远处的篝火——那里狄夷的轮值正在巡夜。

      “袁朗,我要走了。草原给我的时间不多。我要在王帐转移之前找到它。”夜阑珊回过头正色道,“我们来的路上秦濯清一直建议我将关郡沿线的防御都交给你,叫我一心一意去找王帐。我本来是不愿意的。”夜阑珊拍掉了手上的尘屑,铁甲外露着她被风吹得有些发白的脸,“但我改变主意了,我要把我的后背交给你。陇西留下的鬼奔军暂时听你调遣,关郡一带的沿线都由你来守。”

      袁朗说不震动是不可能的。

      他对夜阑珊的印象还停留在哪个躲在哥哥身后耍脾气的小姑娘。而她之前表现出来的敌意也一直让袁朗这样认为。

      可到了战场上她忽然长大了,她站在残破的关墙边沿,那从断壁间扑下来的黑夜像是她张开的臂膀。这一刻她是北疆的守护者,夜阑珊抛弃了派系争斗和私人恩怨,她剔掉了身上的棱角,只要一个能让她安心托付的战友。

      袁朗在这一刻才真正将她当作是那个庇佑北疆的忠国侯。他肃然拔出沉雪剑,对着夜阑珊道:“小侯爷既重托于我,这沉雪剑便是你插在北疆的盾。”

      夜阑珊点了点头,神色柔和了下来,让袁朗一瞬间仿佛找寻到曾经夜阑骁的影子。

      秦濯清抚掌而笑道:“若此嘉燕关后无后顾之忧,王帐地图在手只等小侯爷直捣黄龙,此情此景我们岂不该共饮一杯。”

      袁朗叫人拿来了就,自己解了腰间的酒馕举杯道:“那就祝小侯爷出师大捷。”

      夜阑珊饮了一口,突然想起来,对了问道:“对了,我有话问你——你是不是还有个师弟?”

      袁朗一愣,神色沉静了下来,警惕地问:“你如何知道?”

      夜阑珊仔细辨别着他脸上的神色:“瑶珠公主出嫁途中遇见歹人,有人救了她,还将她一路护送到了关郡,这会正当她的近卫。”

      袁朗又一愣:“他做近卫?……公主来关郡做什么?你们也由着她来?”

      夜阑珊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来体察民情。这么说来,”她举杯将胳膊肘撑在墙垛上,看起来有几分痞气,“你当真有个师弟?”

      袁朗沉吟了一会,才道:“当年师父确实收过一个关门弟子,此事知道的人不多,还请小侯爷不要声张。”

      “放心。”夜阑珊拖长了强调道:“我比你更怕他和瑶珠引人耳目。我之前试过他,你那师弟,只怕本事不低。”

      袁朗听了神色有些复杂,过了少顷才道:“后浪推前浪,我师弟天赋在我之上。小侯爷,瑶珠公主既然在关郡,那更不可疏忽大意,我明天就派一对人马去关郡守卫。”

      夜阑珊倒觉得没有必要:“你不是说你那师弟本是在你之上,关郡我留了人,你好好守着这里就好。”

      袁朗不放心:“还是小心为妙。”说完对着身后的忍冬道,“忍冬,天一亮你就带一队人马出发。”

      夜阑珊当他是师兄弟情深,便也不再说什么。

      秦濯清看着他神色有些紧张地指挥人马,眼神在关楼上的火光里闪了闪。

      翌日破晓时分,陈旧的嘉燕关门大开,鬼奔军如黑色的洪流奔涌而出,在他们的前方,是集结列队的呼庆的军队。

      “云霭的女侯爷,我们又见面了。”呼庆坐在马背上向着夜阑珊致敬。

      追电马不停蹄,夜阑珊对着呼庆高声道:“朋友,你今天的对手不是我。”

      呼庆拔出了腰间的弯刀:“我拦住你,你便是我的对手。”

      只听整齐的“锵”然,他身后的狄夷同时拔出了弯刀,像是狼群亮出了利爪。

      追电眨眼间已经到了呼庆面前,夜阑珊断归刀在手挑开了呼庆的弯刀,笑道:“可惜了,你拦不住我。”

      呼庆还没有回刀,一把轻如落雪的剑已经飘然而至。

      “你的对手是我。”沉雪剑与弯刀摩擦出刺耳的龙吟,隐射出袁朗锐利的眼睛。

      呼庆的动作只停滞了这一瞬,夜阑珊已经带着鬼奔军呼啸而去。

      “乌林答赞!急报大君!鬼来了!”呼庆在澎湃的灵力对撞间嘶声道。

      夜阑珊已经走了。

      黑色的洪流奔涌消失在视线里,天空像是终于撑不住似地,扑朔朔落下雪来。

      下雪了。

      黑色的斗篷里伸出白皙的手,一片雪花落在他掌心,化成了一滩冰凉的水珠。

      池鱼儿舔了舔那水珠,这一点的水就像是滴在干涸的荒漠上,“滋啦”一下就没了,无法缓解丝毫他喉咙里的灼痛。

      他踉跄着走了几步,对着不远处的狄族大汉乞求道:“有……有水吗……”

      那大汉回过头就给了他一记马鞭,抽得池鱼儿跌倒在了混着雪水的泥潭里。

      “干活!”狄族的大汉生硬的说,“杂种!”周遭的人见了都哄笑起来。

      池鱼儿艰难地挣扎了几下,最终倒在了泥潭里,昏了过去。

      太冷了。

      他觉得自己快要冻死在这鬼天气里。他整日衣不蔽体,父亲留下的斗篷不足以抵挡彻骨的严寒,风从四面八方钻到他怀里,割得他的胃有点痉挛。

      我怎么还不死呢?

      池鱼儿在迷糊间这样想。

      或许自己本来就不应该被生出来。敌方的将领爱上了草原上的女人,那女人是个贱货,她和那个将领像畜生一样在草原牲畜交|配,于是生下了他。

      池鱼儿从小就听狄族的人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讲。

      他继承了母亲的天空一样的眼睛,却也继承了父亲乌黑的头发,肮脏的颜色在他的身上杂糅成了一种耻辱的印记,他是下贱欲望诞生出的野种。

      好想死啊……

      池鱼儿在绝望的高烧里被冰与火的交替灼痛了。

      我好想……死啊……

      “你应该提早告诉我,云霭的那个女侯爷是块难啃的骨头。”

      巴图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狄族的大巫似乎觉得有些冷,用黑色的斗篷裹紧了自己,在纷飞的雪里呵气成冰:“我告诉过你。是你没有听而已。”

      巴图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腰间的伤口——他恢复力惊人,那里的刀伤被包扎得很及时,此刻已经开始长新皮,微微地有些发痒。

      “可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强,她娇弱得像草原上的一朵格桑花,却有着不亚于男人的力气。”巴图的脸上露出了欣赏之情,“她真的是你的妹妹?”

      大巫盖在的脸上的斗篷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见面容,却能见那一抹下沉的嘴角隐约透露出一股不高兴。

      “我说过多少遍了,自我投奔狄族之日起,夜阑骁便死了,夜阑珊也不再是我的妹妹。我的身份只有一个,就是你们的大巫。”

      可是你还是夜阑骁,这是你的姓名,你永远也抹不掉。

      巴图在心里嘟囔道。他知道大巫不高兴了,瞥了瞥嘴不再说话。

      不愿承认自己身份的大巫跳下鬼头鹰,他闭上眼睛在呼号的风里辨别着什么,巴图沉默地看了他半天没有动,担心他冻死了,问:“喂,你在听什么?”

      对方蹙眉嘘了一声,在鹅毛般的落雪里扬起下巴:“你听。”

      巴图莫名其妙地听了半天也没听个什么名堂,便道:“听什么?什么也没有啊。”

      夜阑骁白皙的下巴几乎要融进雪里,他道:“就是因为什么都听不见,才不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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