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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诽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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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电跑散了心,回去的路上怎么也不肯拉车了,鼻腔里喷着火,拿脑袋蹭了蹭夜阑珊的脸撒娇。
夜阑珊拿它没法子,正准备叫云彻在校场上牵匹马来,连玖却出声道:
“暮色正好,小夜与我走回去吧。”
石守开和桦铘恭送他们走远,石守开揉着腰眼被踢的地方道:
“哎……在情郎面前也不知道收敛些,吓到人家怎么好……”转头用肩膀推了推桦铘:“你小子说话也太诛心了些。”
桦铘也揉着发麻的拳头叹了口气:
“我也是没法,小侯爷的打法在北疆出了名的不怕死,叫蛮子都有些胆寒。当年世子爷在的时候……哎……世子爷在的时候都不敢这样打。我知她心急,可狄夷更是一清二楚。两军开战最忌叫人看透,她这样下去,总有天会带着鬼奔军一起送命。”
石守开默然地点点头,看着夜阑珊离去的身影,低低道:
“过去我只觉她命好,生在这样的人家,又有这样的异禀。我有时止不住想,邺都的这些贵女加起来,都过得不如她活得恣意。”
天边的太阳下了山,云霞也渐渐淡去,灰暗的半边天起了风,将石守开的叹息吹地散在这渐渐暗下去的林子里:
“如今我再看,却觉得谁也没有她步步艰难。”
正是春夏交接之时,林间花开朵朵,一路香气扑鼻。
连玖和夜阑珊慢慢地走,靴子踩在草地上有沙沙的声响,听着让人心情宁静。
夜阑珊低着头看着靴子没说话,连玖知她在想着刚刚桦铘的话,也不打扰她,静静跟着她的步伐走。
他们脚步一致,起落都仿佛心有灵犀,这样微小的细节,也能叫连玖觉得高兴。
忽然抬眼看见她鼻尖上还留着方才的汗,连玖从袖子里抽出那张绣着离戈的帕子递给她:
“怎么鼻尖的汗也顾不得擦。”
夜阑珊有些窘迫地抬起袖子去擦:“不用了,莫脏了仙尊大人的帕子……”
连玖手快,捉住她抬起的手,自己拿了帕子帮她仔细将鼻上的汗擦了,微微皱着眉道:
“以后莫要说这样的话。”
夜阑珊只好任他擦着,动也不敢动。
连玖看着她僵硬地样子觉得有些好笑,手竟舍不得将帕子拿开。
他问:“你与人打架,都是这样么?”
夜阑珊被帕子捂着鼻尖,说话也带着奶声奶气的鼻音,流露出一种难得的稚气:“嗯……哪样?”
连玖被这鼻音勾得心头一颤,连忙移开了帕子,握在手中揉了又揉:
“都这样……孤注一掷。”
夜阑珊沉默了一下,脚尖碾了碾地上的草屑,点了点头:“嗯。我向来如此。”
说完小心翼翼抬眼去看连玖:“仙尊大人……也要劝诫我么?”
其实那次拥抱后她总觉得面对连玖有些惧意。
——也说不上惧意,只是靠近一点她便紧张,离远些又觉得仿佛丢了什么东西。
她觉得自己何其幸运,能得仙尊大人这样的眷顾,让她这灰暗的人生,都照进一丝暖光来。
她对那一次拥抱很是感激,虽然仙尊大人可能紧紧只是慈悲为怀,对她心生怜惜而已。
可那清冷的莲香深深刻进她的心里,叫她心口一热,有些沉醉。
但她不能贪恋这样的温柔。
她一生注定泡在血里,这样的怜悯于她不过是命中过客而已。
桦铘说得对,她是要不择手段活下去的人。
她得有颗石头心。
因此这小心翼翼地眼神里,夹杂了些不可说的心念辗转,刺得连玖心中犹如被猫儿抓了一下,又疼又痒,脱口道:
“我何为要劝诫你?”
夜阑珊愣了愣,然后尴尬和失落排山倒海地扑过来,叫她措手不及。
她抬手抚了抚额前的刘海,努力挡住自己的窘迫,道:
“……也……也对,仙尊大人与我无牵无连的,何须费神我的俗事……是我太不自知……”
忽然连玖抬手拉开了她挡在眼前的手,俯身看进她的眼:
“谁说我与你无牵无连?”
血红的朱砂痣近在咫尺,盈盈地仿佛要滴进她的眼里。
“我和你的牵连多了去,只是你不知罢了。”
夜阑珊注意力全在那颗冷艳的朱砂痣里,没有明白他的话。
“嗯?”
连玖看着她依旧一脸的茫然,有些失望地敲了敲她的额头。
“自己想。”
然后负手继续往前走。
她与他的牵连?
夜阑珊捂着被敲痛的额头,愣愣地想。
她这样的人,满身杀戮,尸山血海里淌过来,沾的都是冤魂的腥臭味,旁人躲都躲不及,仙尊大人纤尘不染,听说连只蚂蚁也不会踩,又怎么会与她有什么牵连?
转念一想,似乎又有些明白了。
是了,他几番相救施恩,怎么能叫无牵无连?
她与他之间早就有了深厚的联系,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仙尊和苦苦挣扎的凡人之间天涯般的距离。
真叫人高兴。
“怎么还不走?”连玖在前方停住脚步,转身问。
神色一贯清冷的仙尊大人,不知何时已经有了柔和的温度。
郁结在心中的沉重蓦然一散,夜阑珊嘴角微翘,绽出一个笑,追了上去。
连玖看着她嘴角的笑,像是晨间落在自己叶上的晨露,纯粹美好却也易碎。
他满心只想好好地守护,叫她一直这样笑下去。
“既有我,你怎么想,便可怎么做。”
摘星楼今日不算忙,说书先生抿了口茶道:
“说来也巧,上回刚讲完《夜小侯雪地突袭右贤王》,近日又得了夜小侯的消息——广元寺庙会那日,夜小侯爷竟公然带着新得的男宠逛庙会,还顺手欺压了无辜小贩,调戏了个落水的英俊郎君,将那神仙一般的男宠并落水的郎君一起带进了府里。”
有人拍案:“岂有此理,这些王公贵族可有伦常礼法!”
有人艳羡:“我云霭果然海纳百川,原是男子三妻四妾,如今有了个女侯爷,还能光明正大地左拥右抱,不知我何事才能坐享如此齐人之福?”
有人不屑:“哼!前阵子听闻夜小侯爷当街调戏良家郎,得了军功回来,便可目无王法了么!夜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出了个投敌的叛徒,又来了个胡作非为的女霸王!”
一位老者捋须而叹:“哎,想夜老侯爷在时,鬼奔军纪律严明,所到之处不扰民,所征只处皆臣服,若他还在,见子女如此,不知作何感想?”
一个汉子笑得猥琐:“嘿,其实这夜小侯爷,我也远远地瞧过。那身姿一点也不像个习武之人,小身腰掐一把便要断了似的。嘿嘿,听说习武之人腰力过人,想来一个男宠难以满足。得双凤和鸣才能叫她……哎哟!”
猛地一股酒泼来,堵住了这汉子的嘴巴。
汉子抹了把脸大怒:“那个不长眼的敢泼老子?!”
一个俊俏的郎君嘴角掐着两颗梨涡,甩了甩空了的酒杯,笑道:“哟,对不住,小可手滑。”
大汉怒地站起,挥拳就要去揍他。
那郎君笑盈盈地继续道:“不过有些人嘴巴脏得臭不可闻,用美酒漱口真是糟蹋,你说是也不是,夜小侯爷?”
那大汉拳头停在了他鼻尖一寸处。
倒不是因为这俊俏郎君说的话,而是因为一只手。
一只苍白而修长的手握住了他的拳,叫他竟动也不能动。
那大汉转脸看见了一双好看而闪着冷意的眼。
他虽不认识这双眼的主人,却在那郎君的话语里猜到了她是谁。
那大汉在被握住拳的剧痛中冷汗淋漓。
“夜……夜小侯爷……饶命!”
方才还在随着着汉子猥琐笑着的人,顿时大气也不敢出。
夜阑珊轻轻拧着他的拳没有说话,一旁的云彻和晓晓都怒不可遏得瞪着那大汉。
晓晓瞪着眼睛,圆圆的脸因愤怒而涨的通红。
云彻握着剑怒道:“哪里来的腌臜东西,找死!”
连玖面沉如水,听风看着这脸色就知他是动了真怒,上前问道:
“尊上,想砍哪里合适?”
那大汉听了顿时涕泪齐下,膝盖一软跪了下来,呜呼哀哉痛哭道:
“小人嘴贱,犯了大错,小侯爷心如瀚海,还请饶小人一条狗命!”
连玖看他都觉得脏了眼,转脸去夜阑珊:
“可要替你出气?莫叫他脏了你的手。”
夜阑珊脸上没什么表情,手上却收紧了力道,手骨在她掌下嘎嘎作响,那大汉嘶声裂肺地大叫了起来。
摘星楼里的平民哪见过这样的阵仗,皆是不约而同地一抖,静若秋冬的寒蝉。
夜阑珊也不看他,冷冷道:“云霭历代开明广开言路,却不是叫你们诽谤朝廷命官的。”
忽然拧出一个阴森的笑:“我这个人想来你也听过,跋扈惯了的,我没有去惹你,你却好胆量的来招我。”
那大汉痛得脸上五官扭成一团,连道:“小人再也不敢啦!再也不敢啦!”
夜阑珊手下一使劲,只听“咯嘣”一声脆响,继而那大汉一声惨叫,夜阑珊硬生生拧断了那大汉的一只手。
那大汉眼睛一翻,痛晕了过去。
众人皆是抖若筛糠,大气都不敢出。
“杀你脏了我的手。鬼奔军只在战场上杀敌。”
说完掏出一颗金珠,抛给一旁瑟瑟发抖的店小二:“吊着他的狗命。”
说完抬步要走。
一旁的秦濯清却笑盈盈地追上来:
“小侯爷好度量,叫秦某佩服。上次救命之恩尚未答谢,不知可愿赏脸,与小可把酒言欢,以报恩请呀?”
连玖的脸已经不能用面沉如水来形容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