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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山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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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下午,通往寺庙的山路已经摆满了各色小摊子,琳琅满目,虽然不见得质地多好,却别有趣味。
夜阑珊许久不见着情景,有些兴奋,一边左顾右盼,一边护着连玖往前走。
连玖见她高兴,自己便也觉得吃了糖一般,柔声问她:“可要看看?”
夜阑珊摇了摇头:“仙尊大人不知,这会子摊主还没将好东西拿出来呢,晚上才是正主,这会只是吆喝吆喝,热热场子。”
说完小心帮他避开了一个飞奔的孩子,说到:“咱们先上山去广元寺,拜了真佛,再下来好好逛。”
连玖哪会不应,点着头随她往前走。
广元寺坐落在邺都近郊的景山上,一路上植被苍翠直冲天际,钟罄梵音不觉,随离都城很近,却被茂密的草木隔绝了凡尘,要不是今日人流如织,还颇有佛门净地的味道。
两人拾阶而上,石阶因常年有人踩踏,已经磨得光亮,缝隙间长出青翠的苔藓,很是生机勃勃。
夜阑珊一边走着,一边扶着连玖:“路滑,仙尊当心脚下。”
连玖美滋滋地随着她走,透过白纱也不用害羞,大大方方地盯着她瞧。只觉得这一路上的女郎无数,都不如她片刻的动人心魄。
路上两侧山壁见有佛像时隐时现,弥勒、罗汉、菩萨各不相同,有的手结佛印,有的手持法器,有的开卷布道,有的静静坐禅,惟妙惟肖,巧夺天工。
连玖饶有兴致地看着,夜阑珊感觉到他的视线,便道:“这些佛像是广元寺的特色,据说是广元寺的第一代住持云游间来到此山,只见佛光阵阵,梵音缭缭,便决定在这里盖一座寺庙修行。然而他的修行只于山间雕刻佛像,人笑他曰:僧不念经也不坐禅,只知整日丁丁凿凿,岂不误了佛业?”
“那住持却说心中有佛,万事皆存佛理,心中无佛,万物皆无佛性。僧将石头渡成佛,无佛道变有佛道,怎么会是误了佛业?”
说完夜阑珊环顾着山间的百态佛像,道:“现在看来,这住持将佛留在了这座山间,是给世人留下的大业。”
连玖点点头道:“所谓大道在于至专,这位住持倒不愧是真佛的弟子。”
夜阑珊有些好奇:“听闻尊上曾受真佛点化,真佛是什么模样?”
连玖道:“我那是神志未开,看不真切,只依稀记得佛光照人,心生敬畏。”
夜阑珊更奇:“仙尊也有神智未开的时候么?仙尊那时什么模样?”
连玖脚下一顿,轻声问:“你不知道?”
夜阑珊奇怪道:“我?……我怎么会知道?”
山风隐隐掀起素白的纱,只隐隐看到他似翘似抑的嘴角,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许久,才听他说:“……不告诉你。”
夜阑珊:“……”
终于爬到山上,入目是一个巨大的香鼎,鼎内已经插满了信众敬的香。莲形烛台太燃着红烛,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烛油。
夜阑珊请了香,分给连玖三支,笑道:“既然来了,仙尊大人同我一起拜见真佛吧?”
连玖接了香,神色一肃:“自然。”
广元寺里的真佛塑了金身,庄重而高大地俯瞰众生。
连玖和夜阑珊摆在佛像前,齐齐拜了三拜,合掌许愿。
连玖心里砰砰直跳,只觉得有种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感觉,心中默念:“真佛慈悲,小金莲许久不曾拜见,勿怪勿怪。弟子身旁便是倾心之人,望真佛保佑,令她早日开窍,与我相知相许,勿再生波折。”
然后又珍而重之地拜了三拜,这才起身。
夜阑珊见他如此郑重,便笑问:“尊上可是许了什么愿望?”
连玖的声音从白色素纱里飘了出来,有种高深莫测:
“佛曰,不可说。”
夜阑珊:“……”
旁边守着的听风忍不住噗嗤一声。连玖隔着素纱看过去,听风连忙正了神色,不敢再放肆。
广元寺后面有个紫元峰,峰上有个佛光亭,每日日出日落在亭中眺望山间,会有佛光隐隐而现,因此而得名。
夜阑珊知连玖不喜人多,便领着连玖往寺院后的紫元峰去,渐渐人烟稀少,清净幽远,白雾绕着苍松,怪石配着青苔,静谧之中颇有佛趣。
这一届的住持喜欢野趣,一路上的除了石阶,其余都任由草木生长,大道自然,很是相得益彰。长年累月受佛音熏陶,草木也有了灵性,感道连玖到来,竟花草枝叶树干都避了开去,为他们让出一道林荫道路。
夜阑珊见了都不由惊奇:“往日我自己来不曾发觉,这寺中草木竟如此通灵!”
连玖见没了人便掀了斗笠,呼吸间皆是草木芬芳,对此刻的他来说最是适宜,舒了口气,见怪不怪道:“此处历来高僧修行,草木化灵也不足为奇。”
峰上修着个小小的四方禅院,一个老僧正在洒扫,神情专注,仿佛在坐着什么了不得的功课。
夜阑珊见了他眼睛一亮,松开了连玖上前合掌行礼:“却尘师父。”
老僧长了长长的白眉,枯瘦面容,眼神却很是矍铄。不笑的时候威严肃穆,眉眼一笑开却很慈眉善目。他抬眼将连玖看了看,笑着对夜阑珊道:
“怪道我今日见山下仙气缭绕,原来小侯爷今日带了贵客。”
夜阑珊笑道:“却尘师父好眼力。这位是泽国的仙尊大人。”
却尘搁了扫帚,将他们往佛光亭上引,口中说道:
“来者即是客,请贵客暂留,饮一杯粗茶吧。”
三人在亭中坐了,亭子的石桌上竟然早就放着茶具和茶点,仿佛早就知道有客要来。
看来这老和尚还真有些本事。
连玖心想。
却尘煮茶用的是个旧而斑驳的小铜炉,磕磕碰碰痕迹无数,散发这一种拙朴可爱的意趣。
却尘用粗布裹着铜炉的把将茶泡了,又洗了三遍,这才将茶倒进三个粗茶碗里递过来:
“凡茶粗陋,仙尊凑合着喝罢。”
连玖直觉那茶香清幽绵绵不绝,甘苦中还夹杂着一丝醇厚,啜饮一口更是浓淡相宜,清香脱俗,便道:“师父客气,这茶甚好。”
夜阑珊不懂茶,不过见连玖喜欢,她也松了一口气,将身边的茶点往连玖面前推:“仙尊大人尝尝这个,我可喜欢吃啦!”
连玖看着她眉梢眼角都藏着笑意,又将盘子推了回去:“你若喜欢就替我多吃些。”
夜阑珊略略苦了一张小脸:“今日阿娘做那劳什子的莲花肉,害得仙尊大人反胃,小夜替阿娘赔罪。这茶点皆是山上素果野菜做的,仙尊拿来垫垫肚子。”
连玖见她一直惦记着自己,清冷的眉眼也融了暖流,捻起一块糕点尝了一口。
茶点味道如何连玖没尝出来,只觉得甜进了心里。
夜阑珊期待的一双眼看着他:“好吃吗?”
连玖被她带着星星的大眼闪得有些晃神,点头道:“很好。”
夜阑珊这才开心地吃了起来。
这一切被却尘大师看在眼里,只是掐指一算,心下却是暗叹。
连玖见却尘指尖在袖袍中微动,便知他在掐算,却也不以为忤,饶有兴致地问道:“你算到了什么?”
却尘却笑道: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1]仙尊大人非凡尘中人,还是勿要将情之一字看得太重。”
连玖没有说话。清冷的眉眼没了笑意,淡淡盯着却尘。
夜阑珊一头雾水:“却尘师父何处此言?”
心念一转大惊道:“难道仙尊大人,近来有什么情劫?!”
却尘却笑而不答,执起茶壶给连玖添茶。
连玖喝了茶,他将目光投向了对面的山壁。此时薄雾散去,黄昏的落日将最后一缕阳光投在山壁上,佛光阵阵,似是有佛勘破得道。
他忽然一笑,左眼角的血红泪痣在黄昏的最后一缕光中艳艳生辉:“我本为草木,因爱脱混沌。这无常能不能长久,不是天说了算。”
他顿了顿,柔情似水的眼神看向还在震惊中没有反应过来的夜阑珊:
“而是由我。”
天黑后山间起了凉意。
夜阑珊叫晓晓拿了件外衣来,防止连玖受了凉。
但她此刻不敢说话,只敢偷偷拿余光去瞄连玖的脸色。
天不怕地不怕的夜小侯爷也有怕的时候,恐怕全邺都的百姓都要奔走相告普天同庆。
连玖脸色一直淡淡地,让夜阑珊好容易生出的亲近感,又被他清冷的眉眼隔绝开来。
许是夜阑珊瞄地太过平凡,连玖才终于回过神来似地朝她笑了笑:“天黑了山间爱起风,小夜冷不冷?”
夜阑珊连忙拿出自己小心捧在手中的外衣,笑道:“我一介武人,这点山风怎么觉得冷?仙尊大人将这外衣披上吧?我们一会还要逛夜市,别呛着风。”
连玖的眼睛在山壁上昏暗的莲灯照耀下很是清亮,他抬首接了那外衣,迎风一抖,起舞一般打了个旋,披在了夜阑珊身上。
“说什么傻话。”
说完负了手,缓缓往山下走。
暖意铺天盖地而来,熏得夜阑珊的心悸又犯了。
她在暖意间恍惚地想:
仙尊大人的情劫,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呢……
出了寺门人声一下子扑面而来。
连玖仔细带好了斗笠,继续跟着夜阑珊往前走。
夜阑珊走快了几步挡在他身前,连玖在白纱间看着她朦胧的脸笑了笑也就由她。
夜阑珊惦记着连玖心情不太好就努力给他介绍新奇玩意儿给他。
“仙尊你看,这个圆月弯刀可还行?寒气逼人,吹毛断发,砍起人来一定很是痛快!”
夜阑珊兴奋地挥舞了几下手中的弯刀,笑着问连玖。
忽然觉得周围本来拥挤的人潮忽然以自己为中心退出个圆,连摊主看自己的眼神很是惊恐。
这才惊觉仿佛不太对:“呃……哈哈……玩笑……玩笑而已……”
说完将刀还给摊主,拉了连玖的衣袖就往前去。
连玖奇道:“不是很喜欢那刀?怎的不买?”
夜阑珊尴尬道:“再看看……再看看……”
忽然一声吆喝声入耳:“捏糖人儿嘞……祖传手艺……不像不要钱嘞!”
夜阑珊瞬间停了脚步。
捏糖人的小贩续着八字胡,不像个捏糖人的,倒更像个算命先生。
“客官要捏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啊?”
夜阑珊心想仙尊大人大概看不上着凡间的俗物,便道:“捏一个我就好。”
小贩仔细观察了下夜阑珊,然后笑道:“好嘞。”
小贩双手灵巧,捏团揉搓间糖人已经渐渐成型。连玖见夜阑珊满脸期待的神色,便问:“你以前逛庙会,可是也喜欢这个?”
夜阑珊亮着眼睛点了点头:“嗯!我以前和阿兄来……”
她的脸忽然暗淡了下去:
“阿兄总会给我买一个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