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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重逢 ...

  •   陆志飞从树后伸出头,小心翼翼朝路那边望去。

      就见几米开外趴着一个女人,身边的血迹在雪地里十分刺眼。拉着她逃跑的男人蜷缩着倒在地上,三个人站在他旁边,有个人的腿正好挡住了他的脸。

      即使那人蜷缩成一团,陆志飞也能看出,他虽然瘦,但个子不矮,很可能快一米八,跟卢志和的身高很接近。

      就在这时,背对着陆志飞的男人朝地上躺着的人挥棍猛击,棍棒砸到骨头上发出一声脆响,地上的人连吭都没吭,就没了动静。

      那声音直砸到陆志飞的心里,砸得他全身一震。

      他再也没法冷静了。即使那不是卢志和,只是一个长得和他很像的人,他也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凡是和卢志和相关的,他都要拼命护着,就跟他拼了命也要护着卢九月一样。

      他压低身子,把背包和墨镜取下来,看着卢九月,朝回去的方向指了指,作出一个“跑”的口型。

      卢九月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盯着他,眼神很惊恐,摇头的姿势却很坚定。她抿着嘴指了指外边。

      她不跑,她要跟着他一起。她也想知道,外面那人是不是跟他们失散了五年的大哥。

      陆志飞没再继续纠结。跑不跑后果其实都差不多。如果他死在了这里,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又能跑到哪里去?

      外面的三个人显然也很累了,为保存体力,他们并未再对地上的人施虐毒打。站着喘了一会儿,其中两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分别拖着地上的人往回走。另一人则提着一把刀殿后。

      陆志飞等他们走出几步,才提着柴刀,猛地从雪窝子里窜出来,伏着身子直奔后面那人。他像头雪地里的豹子,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等后面那人察觉到脚步声,陆志飞已经跑近了他身边。

      他挥起斧头,毫不犹豫地朝那人头颈处砍去。那人反应也不慢,立刻偏头躲闪,同时朝陆志飞挥出一刀,想要逼退他。

      但陆志飞根本没往后退,刀从他胸前划过的同时,斧头已经带着风声,重重斫在了那人侧脖子上。随即他拔出斧头,一脚踹倒那人,转身追赶前面两人。

      这时前面两个人已经都听到了动静,他们只怔了一秒都不到,就都反应过来了。靠近陆志飞的那人丢下手里拖拽的人,挥着铁棍冲过来,离得远的矮个子男人却转身朝外跑。

      铁棍带着沉重的风声扑面而来,陆志飞闪身避过,同时意识到,要是让那个矮个头跑出去喊到了人,他们就完了。他几乎想都没想,就把手里的斧头远远掷了出去。

      呼啸而去的斧头砍在了那人的背心上,矮个子扑倒在地。陆志飞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左肩就挨了一棒。

      他来不及感觉到疼,就反手抓住铁棒,朝那人扑过去挥出一拳。拳头打在牙齿和肉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克嚓声。

      那男人也是个大块头,被陆志飞一拳砸得踉跄了几步,却紧紧攥着铁棒不松手。两人拼命争夺铁棍,扑打成一团,拳拳到肉。争斗中雪沫乱飞,几次翻滚后,男人终于占了上风,将陆志飞压在雪地上,一手掐他脖子,一手从绑腿上拔出一把刀,狠狠刺下来。

      陆志飞一把攥住那人手腕,两人在半空角力,眼看颤抖的刀尖离他越来越近,忽然梆地一声响,那人顿时头一垂,扑倒在他身上。

      陆志飞抬头,就见他的妹子、十四岁的卢九月手里拿着棍子,站在那人身后,咬牙又朝他头上挥了一棒。

      眼看那人昏死过去,卢九月赶忙蹲下来,手忙脚乱从那人身下把陆志飞刨出来。陆志飞刚坐起来,小姑娘就气息颤抖,一把抱住了他。

      陆志飞拍拍妹妹的后背,示意自己没事。两人飞快站起来,陆志飞捡起匕首,翻手就朝地上那人喉咙上割了一刀。眼看伤口汩汩流出鲜血,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他才跑过去捡自己的斧头。看中斧的那人还有口气,又毫不犹豫地补了一刀。

      然后他转身往回跑,就见卢九月已经把扑在地上的那个男菜人翻了过来。陆志飞蹲下身,抹了一把那人粘在脸上的头发和雪沫,只看了一眼,脑子里就轰地一声巨响。

      那一刻,他的头皮都震麻了。耳朵里轰鸣得厉害,半天听不见响。

      等他终于能听到声音时,就见卢九月正在哭,她边抽泣边说:“大哥!真的是大哥!大哥你醒醒!……哥你快看他还活着吗?”

      地上的人面色青白,头上和嘴角都有血,怎么看都像个死人。陆志飞颤抖着手摸向他脖子时,惶恐得近乎咬牙切齿,心里想,卢志和,你最好还活着!你最好是!你他妈的要是敢死,老子就……老子就再也不会管你妹了!真的,老子这次说到做到!

      这个混帐王八蛋以前就软硬不吃,唯一能威胁到他的,也就是他妹了。他不可能丢下他妹的!就算丢下他,也不可能丢下他妹的!

      大概是他的这番威胁真起了作用,当他用手在那冰凉的、毫无生气的细脖子上摸索时,忽然真的感觉到脉搏跳动了一下。

      陆志飞的心砰砰狂跳起来,他再次确认后,才抬起头,尽量用平静的口气说:“还活着。”

      卢九月本来摒住呼吸跪在一旁,闻言眼泪立刻又掉下来了。

      陆志飞把卢志和扶着背起来,对卢九月说:“东西拿上,赶紧走!”

      这地方一分钟都不能再留了,那些人的同伴要是看他们没回去,说不定马上就会找过来。如果被他们发现足迹,就再也脱不了身了。

      陆志飞背着人往山林里走,卢九月则飞跑着过去拿了背包,回来时又捡了那人的匕首,然后紧追上陆志飞,一边走一边警惕地回头张望。

      呼呼风声中,树林尽头似乎传来隐隐人声。有雪从空中飘落,暴雪终于来了。

      ————
      回程的路上,卢志和一直昏迷,到家后,也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等他们穿过溶洞到达坪子,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大风雪刮得人不辨东西。如果不是坪子很小,陆志飞又提前做好路标,他们很可能连住处都摸不回去。

      一进门,陆志飞立刻把卢志和放到床上,对他的伤势进行了检查。除了头上的那个大包,卢志和身上也没有一块好肉,到处是淤青、冻伤和各种伤痕,有的伤口还化了脓。胳膊上也鼓了包,显然是骨头受了伤。

      陆志飞简直不敢碰他,而且除了检查,他也根本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他不是医生,就算是,这年头也找不到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那些伤口处洒上过期的云南白药,然后在卢志和脚下塞几个装满热水的玻璃瓶,给他盖上被子,把他捂暖和。

      这时反而是卢九月比较冷静。她见二哥寸步不离守在大哥床前,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就默不作声地去了厨房。她在灶上熬了一锅稀饭,又把干粮热了热。等饭好了,她把饭端到床前让陆志飞先吃。自己则端了碗米汤搅着吹凉。

      陆志飞吃不下,这一天他心情大起大落,根本毫无食欲。等卢九月把米汤吹凉了,他把卢志和轻轻扶起来,卢九月拿勺子舀了朝她大哥嘴里喂。

      起初根本喂不下去。汤汁都从嘴角流了下来。陆志飞拿布擦干了,锲而不舍地让卢九月再喂。两人努力了半天,就见昏黄的灯光下,卢志和那瘦骨伶仃的脖子上,喉结小小动了一下。

      卢九月顿时眼泪哗哗往下掉,她边哭边笑着说:“吞了!哥你看到了没?他吞下去一口了!”

      陆志飞的眼圈也红了,他顿了顿,说:“赶紧的,让他再吃两口。”

      两人搭手喂了一个多钟头,卢九月终于将手上那碗米汤喂完了,一多半都流在布上,只有一小半进了卢志和的肚子。两人眼睛里都有了神采。卢九月把碗收到厨下,又端来一盆热水,对陆志飞说:“二哥,你身上伤得重不重?衣服脱下来我看看。”

      陆志飞还没来得及收拾,从头到脚都透着狼狈。他胸前被划了一刀,棉絮都露了出来。看着可怕,其实刀尖穿透厚厚的衣襟只擦破了皮。真正厉害的是肩上挨的那一棍。背着卢志和往回走时,他肩上就跟针扎似的疼。当时只顾逃命,还没多留意,这会儿疼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卢九月帮他拉袖子,把外面厚衣服脱了,掀开里衣,就见他肩上果然有一大块可怕的青紫,已经肿了起来。卢九月忙去拿桌上搁的跌打油,却被陆志飞制止了。

      “我扛得住,过两天就能好,”陆志飞说:“家里没药了,这个留着给他。”

      卢九月眼圈又红了,却没再勉强他,只是帮他拧毛巾,看他擦了手跟脸,才说:“你去睡,睡前吃点东西。今晚我守着。有事我叫你。”

      陆志飞答应了,站起身去了厨房。他有点木木的,在灶前站了一会儿,才想起盛粥。等慢慢喝完一碗温热的粥后,他才忽然打了个激灵,跟从梦中醒过来似的,心里想,是的,我找到他了。我终于找到他了。

      他哆嗦着在灶前的小板凳上坐下,把脸埋在手里,只是一小会儿,手心就湿漉漉地积了一滩水。

      末世刚到来的时候,人们总以为那只是一场小的灾难,很快就会过去,就跟人类历史上经历过的那些灾难一样。起初,病毒传到他们所住的城市时,还有专家在媒体上说,那只是变异的狂犬病,一切都在可控制的范围内。大概从那时候起,卢志和就觉得不对劲了,毕竟他在医院里,接触第一手资料的可能性要比别人大。

      那时他在医院夜以续日地值班,没法回家,只能打电话回来,让他赶紧回去把父母接到身边来。但陆志飞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不是很想回去,因为种种原因,他跟家里人有几年时间没来往了。卢志和没法多说,只是告诉他:“你必须回去,你父母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他是对的。陆志飞后来最为后悔的,就是自己反应太迟钝,没有在第一时间保护住自己该保护的人。包括父母,包括阿和。

      他是在带卢九月去父母家的路上,第一次真实地遇到变异的感染者。学校停了课,卢九月无处可去,于是陆志飞就把她也捎带上了。他们开车进了路边的一个加油站,他远远地就觉得不对,于是把卢九月锁在车里,自己从后备厢拿了根棒球棍,一个人走了进去。

      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小超市一片狼藉,商品散落一地。他正准备走,忽然看见收银台里面躺着一个有肚腩的中年男人。那人口吐白沫,正在地上抽搐。仅仅只过了一小会儿,他就眼睁睁地看见那人爬起来,四肢着地,以跟他那肥胖的四肢绝不相符的灵敏速度,飞快朝他扑过来。

      那是他打死的第一个人。棒球棍击打在那人脑颅上,发出头骨破碎的声音,血和脑浆溅出一个扇面。但即使是这样,那个感染者也还是挣扎了一会儿才死。陆志飞记得自己站在他的尸体前面,手脚冰凉,大脑一片空白,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我打死人了,我要坐牢了!

      他那时没有想到,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在他们刚失散的那两年里,他曾带着卢九月,四处寻找卢志和。大街上到处是不同程度的感染者,后来它们被称作丧尸。超市、商店和药房被洗劫一空。火山爆发、地震海啸、气候异常、动物和植物莫名死亡……,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后来渐渐没有了网络和电视,电话也打不通了,到处一片混乱。所有的人都惊惶失措,不知道世界上哪里还有生存之地。他冒着危险,开车去卢志和工作的医院找人,去附近有人群聚集的地方找人,去他能想到的所有地方找人。见到人就拿出卢志和的照片,说请您帮忙看一看,你有没有看到过这个人,他叫卢志和,他是我的家人,如果你见到他,请转告他家里一直在找他……

      起初卢九月想大哥的时候会哭,陆志飞还会安慰她,别怕,你哥那么聪明,肯定能活下来,而且他肯定也在找咱们。你放心,肯定能找到的,有二哥呢……

      但随着见过的死亡人数越来越多,他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末日来临的时候,人命和蝼蚁没有区别。外面成千上万的人在悄无声息地死去,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亡就降临到了自己头上。活着是件多么艰难的事。

      一开始,他还很奢侈地希望,自己找到阿和时,他能好好的活在这世上;后来他渐渐觉得,只要他的阿和还活着,哪怕有点小病小痛,他也能忍受;最后那两年,他甚至经常梦到卢志和已经被感染了。虽然梦醒时经常惊出一身汗,但潜意识里,他觉得自己连这都能接受,只要让他找到他。

      他会寻个地方把他关起来,一直养着,养到死。万一哪天有药了呢?退一步说,就算没有药,至少他还能看着阿和死在自己面前。至少,他再也不用担心他在外面被人欺辱、被人虐杀,或是生不如死地活着了。

      而现在,陆志飞真心感激老天垂怜,让他终于找到了阿和,而且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
      既然老天并非一坨狗屎,既然它还有这仁慈的一面,那么,他可不可以再奢侈一次,祈求它让阿和快点醒过来呢?

      在疯狂肆虐的暴风雪里,陆志飞坐在黑暗的厨房里,发着抖、流着泪,默默地想,只要阿和能好好地醒过来,那么这个该死的狗屁世界让他们遭受的一切,包括它让父母所受的痛苦,它让他们受过的磨难,甚至它让阿和受过的那些伤痛,他都愿意跟它和解,在今后的日子里一笔勾销、既往不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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