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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你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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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嬷嬷在廊下对着宁安恭敬地汇报采女们的训练情况,宁安看了看卫依依消失的方向,问了一句:“现在该是放饭的时间了吧。”
“回公公,这些时日常有采女白天累着了,因此晚间吃不下饭,径自先去休息了。”
宁安点了点头,站在原地沉吟了半晌,拳头握地紧紧的,眼中露出了一点悲凉的神色,站在原地少说有三五炷香的功夫,心里叹了口气,终于向卫依依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卫依依绝不是因为累就不吃饭的人,哪怕天塌下来,这女人都吃得下饭。
宁安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走到池塘旁边,四处看了看空无一人。
“卫采女——卫依依——依依——!”
宁安大喊了几声,没有一个人回答。
恐慌的感觉如同蜘蛛网在心底蔓延开来,这种感觉无孔不入,让人毛骨悚然,宁安无助地四处望了望,最后看了一眼池塘,面色陡然一变,鞋都没脱就跳了下去。
太后娘娘沉在水底,紧闭口鼻,静静地听着水面上的动静。
这李香儿是这一世才结识的新人物,但手段却是用旧了的。对付自己这种无权无势的小采女,任何精妙的手法都是多余,无声无息地解决了就是,总归陛下不过几日也就忘了还有这样一号人了。
上一世卫依依就是在这池塘附近着过一次道,只是上一世下手的是兰奉仪的人,这一世变成了李香儿罢了。因此后来乐于学习的太后娘娘特意学过凫水,所以面对李香儿的邀请,卫依依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听着狗奴才一声声充满焦急的呼喊,太后娘娘的心里涌起了一阵近乎变态的欣悦,刚刚还装着不看我,这不转眼就来找自己了?
只不过宁安没有喊几声,那声音就渐渐没有了,太后娘娘静静听了一会儿,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念头——狗奴才该不会跳下水来救自己了吧?
卫依依赶紧钻出水面,向刚刚声音传来的方向游去,又潜进水里,捞了几下手中捞到一个男子的身躯,费了很大的力气终于把昏迷过去的宁安拖到了岸上。
怀里的狗奴才浑身湿透,脸色煞白,怎么也叫不醒。
卫依依吓了一跳,这狗奴才该不会死在自己怀里吧?卫依依虽说不是善男信女,但是相处了整整十几年,怎么也会有点感情的,更何况如今自己和小宁子还无冤无仇。
卫依依听说落水之人要先清理腹中的积水,然后嘴对嘴吹气才能救活,太后娘娘死命按了几下宁安的肚子,却没按出多少池塘水,于是卫依依又俯下身子吻住那浅色的嘴唇,吹了几口气进去,宁安还是毫无反应。
“你这狗奴才!哀家亲自救你,你敢不醒?!”
亲了一嘴沙子的太后娘娘怒了,白皙却不算太嫩的小手啪的一声扇在宁安的脸上,几下之后年轻太监的脸上就多了一块红红的巴掌印,疼痛让昏迷的宦官幽幽转醒,眼神迷蒙了一阵渐渐聚焦在了卫依依的脸上。
小太监看着安然无恙的卫依依终于明白自己是被她救了,太后娘娘等着狗奴才感激涕零,但宁安却又一次做出了出乎卫依依意料的事。
刚刚被救的年轻太监破口大骂,装了这么多日的冷淡风度完全不见:“你是傻子吗?!这个时候闲逛什么池塘?!现在这边一个人都没有,你就这么愿意喝湖水?!那个跟你一起的采女是谁?她现在人呢?!”
太后娘娘愣住了,冰冷的水珠一滴一滴从宁安的脸上滑落,年轻太监此刻满眼通红,声嘶力竭地向自己大吼,吼着吼着渐渐声音减弱,喉咙一哽,然后又沉默着转过了脸。
“你哭了?”
“没有!”
但是宁安却怎么都不愿意转过脸来。
两个人沉默着坐在池塘的岸边,卫依依心中一颤,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不会凫水?”
宁安没有回答,但是卫依依知道,若是这人会凫水的话,此刻就不会如此狼狈了。
卫依依还想问一句,你为什么要救我,但是终归没有问出口——还能有什么原因,不过是因为心悦自己罢了。
方才还觉得欣悦的一颗心顿时沉甸甸地往下坠,这狗奴才,两世了,还是依旧如此。
就在卫依依心中动摇,似有所感的时候,一阵冷风吹过,两人齐齐地身子一抖,凉风浸透肌骨,沾着湖水的衣服让人通体发寒。
宁安站了起来,身子颤抖着,口中说出的话却一丝不乱。
“卫采女,前些时日你找咱家,说想飞黄腾达。如今我们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以后切不可再如此莽撞行事,咱家的前程还系在卫采女身上,望卫采女谨记。”
说完,就一瘸一拐地向停鸾处的方向走去,卫依依眉毛一横跟了上去,拉着宁安的手强行让他转过身来。
宁安眼神冷冷的,深褐色的眸子里似乎凝结着不化的寒冰,经了湖水的冲刷之后,宦官头上的纱帽不知落在了哪里,一缕头发垂落额前,竟如御街前打马而过的状元郎一般英俊貌美。
卫依依从未见过小宁子露出这样的表情,一时之间居然被震慑住了。
宁安一句话都不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卫依依,一滴冰冷的湖水落在卫依依伸出的手上,虎口处一滴滑落的冷水珠却烫地太后娘娘一下子缩回了手。
………………
“依依,给你这个。”
年轻太监做贼一般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了一枚精美的翡翠戒指,戒面是水头极好的翡翠,柳叶形的银戒托看起来雅致又大方。
“哼,我天天在揽芳殿受苦,戴着这个一会儿就给人抢去了。”
年轻的卫依依撅着嘴,眼睛却始终看着那一枚戒指。
宁安讨好地笑了一下,拉着卫依依的袖子小声说道:“我是想告诉你,我不缺银子,华京南面我置了一间宅子,你若不想当娘娘了,以后跟我出宫……”
说着说着小太监说不下去了,低着头,耳尖红了起来,却用眼睛偷偷看着小宫女。
“跟你出宫?跟你出宫干什么?”
宁安盯着卫依依艳丽又娇俏的脸庞,嗫嚅着不敢说话,卫依依也没纠缠,轻快地收下了戒指,塞进了袖子里。
这时候窗外正好有人喊“红琚”干活儿,卫依依皱了皱眉头就跑了出去,小宁子扒着窗户缝,盯着卫依依跑远的身影,眼神痴痴的。
………………
不知为何,卫依依蓦地想起了这一段往事。此时此刻,望着宁安蹒跚离去的身影,昔年的景象似乎倒错,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扒着窗棂痴痴遥望的人。
太后娘娘摇摇头,把这荒唐的念头抛在脑后。
恍恍惚惚地回到停鸾处,房里的丫头急得团团转,见卫依依浑身湿透,赶紧拿了干净的衣裙并炭火,此刻乃是初秋天气,炭火虽然还没大用,但其实早就备下了,此时不过提前取用。
卫依依任凭丫头们给自己穿好了衣服,又重整了发髻,简单插上了一支红玛瑙银底的簪子,就往隔壁去了。
果不其然,李香儿正坐在正厅之中,见卫依依来了神色颇有些不自然。
但卫依依是何许人也,明懿皇太后身处后宫多年,做戏的本事早已深入骨髓。
此刻若是质问李香儿反倒落了下乘,因为并没旁人看见李香儿推自己入水,即便拿住了审问,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倒不如将计就计,再做图谋。
“香儿……呜呜……我今天被人推下水了!”
说来就来,卫依依开口就是一声大叫,然后声泪俱下,一下扑到李香儿的怀中,如同一只受惊吓的小鹿一般。
李香儿僵硬了一下,就顺势把卫依依搂进了怀里,拍了几下安慰道:“别哭了,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姐姐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卫依依忽然抬起头,双眼通红,眼角还带着泪,委屈巴巴地说道:“没有啊,我哪有得罪什么人?倒是你,你去哪了?你看见是谁推我下水了吗?”
“并没有,我见姐姐你看鲤鱼入神,便转身去拿鱼食了,哪知道转眼姐姐你就不见了,原来是被人推进了水里……姐姐你身子可无碍?”
李香儿神情关切,卫依依也就装着着凉又受了惊吓的样子,推拖着明日要休息。
在休息的这几天里,卫依依完全没见过宁安,这些天都是管事嬷嬷在管教她们这一群采女,卫依依有心去看一看宁安,但每一次都被这小太监拒之门外。
当祭礼的准备进入正轨之后,身为采女的生活渐渐沉寂下去,女色对于熹平帝而言只是生活的调剂,比起先帝来说,熹平帝的后宫人数算多的,但是跟历史上的许多荒淫无道的君王相比,熹平帝并不算沉迷于后宫的君王。
熹平帝每年想起停鸾处的采女,整个后宫里最低级的侍奉女子的次数,大概不超过五次。
秋风一吹,纱帘被轻轻吹起,萧瑟的感觉油然而生,卫依依屋子里的插瓶换成了黄花,素净的颜色正是卫依依此时的心境。
太后娘娘盯着桌子上的花瓶,想起当年自己被封为卫奉仪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花团锦簇,五光十色,然而当卫依依终于阅尽千帆成为了整个大虞朝最尊贵的女人了之后,她所喜欢的却变成了这些素净的颜色。
人都是会变的,想起那个如今让自己有些看不透的狗奴才,太后娘娘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