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夜曲》十八反

6、国庆节

　　最后一科考试还有十分钟结束，裴灯已经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试卷。有两道题他拿不准，重复算了几遍也得不出确定的答案，最后选择相信第一直觉，没有修改答题卡。
　　他的座位靠窗，百无聊赖地单手撑着脑袋打量窗外景色。

　　九月底，学校里栽的桂花树早已经开得十分茂盛，一班的教室又在一楼，离桂花林很近，裴灯只闻到一阵阵浓郁香甜的桂花味道往鼻尖里扑，他睁大眼睛在不远处的桂花树上寻找那些细小而繁密的花朵，又看到一只小家雀在枝头间蹦蹦跳跳，还不怕生地冲着裴灯的方向轻鸣，没过一会儿又飞来一只大一些的鸟，它们亲昵地挨在一处鸣叫。
　　他看得入了神，竟然没注意到考试结束铃声响起，是同学们起身去交考卷的嘈杂声响才让他回过神来。
　　父母说好了国庆节带他出去玩，让他今天回家收拾东西，裴灯有些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书包，和陈俊阳匆匆道别就往校门外冲去。
　　他跑得急，想赶五点过十分的那一趟校车，但学校人多，高中部教学楼离发车处又有些远，所以等他跑到时，还未发车的校车早已经被不用考试的初一学生占满了，候车处也排起了长龙。
　　而下一班车要再等二十分钟了。

　　裴灯扶着路边的灯柱喘气，看着面前长长的候车队伍，无奈地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就不该拒绝爸爸要来接自己的提议。
　　他拉了拉书包带子，正准备去候车，肩膀被人按住，一瓶未开封的水递到面前。
　　“霄霄？你怎么在这儿？”
　　陆谨把水朝他的方向又递了递，“喝。”他看着裴灯乖乖扭开瓶盖喝水，这才说：“你跑什么？”
　　“我想早点赶车回去。”裴灯愁眉苦脸地看着长长的候车队伍，“看起来还要等好久啊。”
　　陆谨扭头看了一眼候车处拥挤的人群，又问裴灯，“你一个人走？”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说：“跟我走。”
　　“啊？”裴灯茫然，陆谨又说：“我有车。”
　　“不用的，谢谢你，我自己去外面转车搭地铁……”话没说完，裴灯就被陆云霄揽着肩膀给拖走了。
　　陆谨的力气很大，裴灯挣扎不开，他越挣扎，陆谨越不松开，还故意挠他痒痒。
　　裴灯本就敏感，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断断续续地向陆谨求饶，笑意令他的声音更显软糯。陆谨终于有了一丝欺负小朋友的惭愧，松开手，又替他整理好因为打闹而有些凌乱的衣服。
　　裴灯是被家里人宠大的，早先和陆谨不熟时还有些客套，但这大半个月下来，他已经和陆云霄熟络起来了，于是在对方面前渐渐露出本性来，是拿捏得恰到好处的恃宠而骄——
　　“快一点快一点，要理好知道吗，因为都是你弄乱的。”
　　陆谨从来没被人这么使唤过，却并不生气，笑着替他理好校服衣领，让裴灯站在车库旁边等，自己推了车出来。
　　裴灯看着陆云霄推的车，眨巴眨巴眼睛，意味深长地“咦”了一声。
　　陆谨知道他在大惊小怪什么，他的车上周推去检修了，临时赶时间，就骑了母亲的女士车过来。
　　“嫌弃？”他长腿一伸跨坐上车，拍了拍后座，“走不走？”
　　裴灯立刻跳上去坐好，笑嘻嘻地问：“师傅，我到城南，车费记账可以吗？”
　　“你搬家了？”陆谨闻言，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我家吗？搬到城南很多年了，一开始是为了方便我读书，谁知道高中校区会修在这么远的地方。”

　　正说着话，陆云霄反手伸过来，裴灯还以为对方又要打他，连忙紧紧贴到他的背上去。
　　没想到陆云霄只是反手按了按他的肩膀，“坐好，掉下去我不管。”
　　说完，他一蹬脚踏，坤车也被他踩得像山地。

　　风呼呼地从耳朵边吹过，陆谨载着人灵活地绕过人群，转过那一条长长的候车队伍，裴灯刚好在尾巴上看到等得百无聊赖的陈俊阳，他想到前几分钟自己还差点也和他一样成为可怜的排队的一员，而现在已经马上要出校门了，于是开心地笑起来。
　　陆谨怕他掉下去，稍稍骑慢了些，反而被裴灯拍着背催促起来，“霄霄你骑得好慢，换我来载你吧。”
　　陆谨只觉得被裴灯的手拍过的地方烫得可怕，可那种烫却又让他心里像是融了糖稀，甜蜜绵软。
　　他此时尚不能理解这种情感，迎面的风一吹，那种灼烫似乎被吹走了，他便只记得努力蹬车往前跑了。

　　又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两人便不再顺路，好在裴灯的家也不远了，他下车以后叫住陆云霄，跑到街边超市里买了一支冰棒给他。
　　陆谨接了过去，撕开包装纸叼在嘴里咬了一口，冲他挥了挥手，含混道：“乖乖回去，过马路要看红绿灯，不准贪玩到处跑，不能吃陌生人给的零食，知道不知道？”
　　他这话说得像是哄幼儿园小朋友，街边还有不少行人在等红绿灯，其中一个才上幼儿园的小宝宝天真地问他的妈妈，“妈妈，今天老师也这么教我了，哥哥是不是和我一样上小葵花班呀？”
　　周围人都善意地哄笑起来，裴灯脸都红了，他拍了一下陆谨的车把手，故意很凶地瞪眼睛，“看吧，都怪你。”
　　说完掉头就跑了，陆谨一只脚踩在地上支着车，低低笑出了声。

　　裴家三口是自驾游，行程安排得很轻松，到了古城后，裴茂云倒在房间补觉，裴灯便被委以重任——陪母亲逛街。
　　裴灯很惊讶，就这么半个小时的时间，邓新慈不但换了一套新衣服，还画了个漂亮的妆，他替妈妈拿好包，在旁边笑：“妈你打扮得这么好看，我爸都没看到。”
　　邓新慈被儿子这话哄得喜笑颜开，冲儿子挤眼睛，“哼，咱们看年轻的帅哥美女去，不带你爸玩儿。”

　　古城的城砖是古老的，但里面的人却是新鲜的，千年前的古朴建筑和千年后的人潮交织，沿街小贩的叫卖声和店铺里放着的流行音乐混杂，阳光懒懒散散地落在人身上，只觉得暖，而不会让人觉得晒。
　　整座古城都被慵懒而热闹的气息笼罩，裴灯倒是很喜欢。

　　这里临街的商铺几乎全是本地人开的，铺子就是他们各家传下来的老房子，里面卖着的东西既有各个城市都随处可见的小玩具，也有当地特有的手工作品和点心。
　　邓新慈走进一家女装店里挑丝巾，怕裴灯站在一旁等得无聊，就拿了钱给他，让他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也可以给朋友买礼物，不够再问妈妈要。”她知道儿子不会乱花钱，给他也很放心。

　　裴灯买了半盒切成小块的特色酱肉吃，觉得味道不错，让店家重新打包一盒抽了真空，准备给陈俊阳带回去，这个小胖子真是特别不辜负他一身的脂肪，别无所好，就喜欢吃肉。
　　他给陈俊阳发了消息，对方估计是住在手机里的，秒回，嗷嗷叫着现在就想吃。
　　裴灯边走边看，觉得沿街店铺里卖的东西都挺有趣，蜡染、织绣、古代的弓箭，甚至还有一些当地文物造型的小摆件。
　　他买了一把小弓，想问陆云霄想要什么，打开通讯录才发现自己压根没加对方好友。
　　这也难怪，裴灯是一返校就老老实实地把手机上交给生活老师的乖学生，平日里和陆云霄最多的交集就是在图书馆，陆云霄去图书馆也几乎不带手机，所以他们连电话都没交换过。
　　裴灯有点丧气，想着回去以后要和对方说一下这件事，毕竟他们已经是好朋友了，怎么能连电话都没有？
　　这么一想，他又重新高兴起来，零零散散买了些东西，又打包了几样小吃转回头去找妈妈去了。

　　裴灯在古城玩得开心的时候，陆谨正在篮球场上和人对打。
　　和他打球的正是裴灯他们班的物理老师高启，高启换下了衬衫西裤，穿上了宽大的球衫，比平日里多了几分随意。
　　两人1V1，球场边只有一个观众兼当评委，三局结束后，各有胜负，打了个平手。
　　高启拿起毛巾擦汗，“不错啊，人狠路子野，你这球可以。”
　　坐在场边旁观的人走过来，手里拿着两瓶水，他扭开一瓶递到高启手里，一瓶递到陆谨手边，“陆谨，让你把小裴同学叫过来一起玩，你也不带人。”
　　这人正是夏时，他也是陆谨的表哥。

　　“他跟他爸妈出去旅游了。”陆谨平躺在地上，胸口起伏不定，他随意拿过一瓶矿泉水扭开瓶盖，浇了自己一头，又甩了甩脸上的水珠子，“别欺负他。”
　　夏时瞪眼睛，“谁欺负小朋友了？你欺负人差不多吧——陆云霄。”
　　高启疑惑地重复了一遍，“陆云霄？”
　　夏时冲他眨眨眼睛，也不知道到底是说给谁听，“有些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不告诉人小朋友自己叫什么。你说，瞒着有趣是吧，逗弄人好玩是吧？我看拆穿的那天怎么收场。”
　　一听这话有点拐弯抹角说自己的意思，高启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干咳一声岔开话题，“今晚吃火锅怎么样？小北街新开了一家，据说味道不错，我请客。”

　　两人在一旁说话，陆谨揉了揉眉心，心中难得升起一点幼稚的执拗。
　　不是他要骗裴灯的，是裴灯自己没有认出他来，当年是裴灯违背了诺言，他没有和对方计较已经足够宽容大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