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夜曲》十八反

35、拨云见日

　　因为那天和吴飞航打架的事情，裴灯最终得了个写检讨的处分，在冯群和陆、裴两家家长的据理力争之下，这个检讨不用在周一的晨会上公开念，只要私下交给冯群就行，字数也只要求了五百字，比语文大作文要求还少，几乎就算是意思一下表个态而已。
　　只可惜裴灯打心眼里就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提笔就想写自己那天主要错在没有仔细观察敌情，莽撞行事，应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脚踹在吴飞航腿弯上——这一招还是陆谨后来教他的。

　　“……在校内打架影响十分不好，我已经充分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以后一定会更加尊师重道、友爱同学，但吴飞航同学背后非议他人，使用侮辱性言辞……”裴灯正想着再拔高一下立意，抨击一下吴飞航言辞不当，面前忽然一阵风似的跑过一个人，接着就觉得背上一沉。
　　“陈俊阳，我哪里对不起你你可以直说，为什么要来压死我……”裴灯艰难地把小胖子从自己背后撕下来，随着又长一岁，陈俊阳也抽了些条，看着匀称了不少，但他只是体脂率降了下去，体重一分没少，猛地一扑过来险些把裴灯砸出个好歹。
　　他后腰处还有瘀伤，擦了药好了不少，但被陈俊阳这么一压也觉得隐隐有些难受。
　　陈俊阳不知就里，笑嘻嘻松开手，视线落到裴灯面前的检讨上，他环视寝室一圈，确认没有别人，又跑到门边把门反锁上，神神秘秘地对裴灯道：“你的检讨没准不用写了。”
　　裴灯不信，吴飞航的家长看起来也不像是会随意了事的人，“为什么？”

　　陈俊阳见他不信，干脆伸手去扯他的笔，“是真的，我听我姑姑说，吴飞航摊上大事了，他好像真的是想故意推倒文件柜害人，他家里给他们班学委赔了很多钱换那个什么……什么理解书？反正好像就是不赔偿的话，吴飞航搞不好要去坐牢什么的。”
　　裴灯一惊，手里的笔还当真被陈俊阳扯走了，钢笔在虎口处划了一道墨痕，“谅解书？”
　　“哎对对对！”陈俊阳连连点头，“反正就是影响很不好，学校讨论要给他开除的处分，他本来还是高三的重点培养苗子呢，学校本来指望着他明年高考进重点大学的……”
　　裴灯尚未从震惊中回神，下意识反驳，“他对自己的同学都这么残忍，读什么重点大学都没用。”
　　“说得对呀，所以学校在留校察看和开除之间犹豫了挺久，听说陆谨学长班里有家长知道了这件事，联合向学校抗议，说这种学生心气不正，万一他再想害人怎么办，学校最后就决定开除了。”陈俊阳一边说一边拿纸巾给裴灯擦手上的墨痕，眉头紧锁，“我觉得也是，这回也真的是陆学长他们运气好，万一上次地震再严重一点，那可就真的可能死……”
　　“呸呸呸！”裴灯飞快地捂住陈俊阳的嘴，半干的墨痕在陈俊阳脸上留下点印记，他认真强调，“你不准乱说那个字！”
　　陈俊阳被他捂得喘不过气来，怀疑裴灯是在报复自己刚才压倒了他背上，他没法说话，只好疯狂点头。

　　这件事很快就在学校里蔓延开来，青山中学历来学风严谨，出这种事也是破天荒头一遭，就连远在集训的周鹤都听说了这件事，专程抽空打了个电话回来问陆谨。
　　接到电话的时候陆谨正在书店里选书，他把电话夹在肩膀上，因为正在专注挑选书籍，所以回周鹤的时候难免有些漫不经心。
　　“……所以我还听说，小灯泡因为这件事找吴飞航打架了？靠，我就看那小子一天总是阴测测地看着你，原来存着这么一肚子坏水，小灯泡打得好！”
　　陆谨想到裴灯脸上的青紫，欲言又止，他放下手里正翻看的题库，这本题太简单了，不适合裴灯。
　　但周鹤早已经在听说这件事的第一时间就脑补出了裴灯脚踢八方的模样，也不需要陆谨回答，又自顾自说下去，“所以大佬，那你真得好好谢谢人一回。要我说小灯泡对你也是真好，你看他平日里温温和和的样子，说话都不带大声脸红的，这也就是为你，不然哪儿会管？”
　　“不是。”
　　陆谨忽然认真回答。

　　周鹤茫然了一瞬，“啊？”

　　“不管是谁，他都会管的。”尽管很喜欢听到别人讲述自己对于裴灯的特殊之处，但陆谨却知道，裴灯从小起就是这样的性子。
　　“只要是他觉得不公平不对的，他就一定会抗争，哪怕这件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也不会退缩。”
　　“啊，这，这倒也是……小灯泡是个好人，我妹还老夸他……”周鹤酸不溜丢地念叨了两句，又回过味来，“但怎么说这都是替你打的，还是得谢谢啊。”
　　“当然要谢，我刚选完谢礼。”陆谨合上手中厚厚一本习题集，决定就买这本给裴灯用。

　　除了题集，陆谨又给裴灯买了一本单词书，和几本天文类专业书籍一起结账，他在学校特训班上了一段时间的课，觉得不如父母给自己找的老师点拨两句来得更有效，因此决定待会儿返校后和老师申请一下，看能不能不上晚间的特训课，自由安排这段时间，到时候也可以再和裴灯一起上晚自习。
　　临近中午，太阳有些大，陆谨又不爱打伞防晒，觉得阳光晃眼睛了就干脆往小巷子里走，刚巧裴灯又给他发了消息，陆谨便举了一本书在头顶挡太阳，单手拿着手机回复。
　　恰在此刻，面前忽然多出一道人影来，陆谨并没抬头，只以为和人撞上了，便往旁边移了一下。
　　那道影子也跟着他移动了过去。

　　陆谨把书放下，因为光线太过强烈，还微微眯了眯眼睛才看清楚来人，只这一看，他脸色就沉了下来——

　　“吴飞航。”

　　吴飞航站在陆谨对面看着他，相较于陆谨，他看起来竟显得十分轻松。
　　“听班里同学说你在这里买书，我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遇上了。”
　　陆谨把书放回书包里，“所以？”
　　吴飞航看着他，认真说：“我要走了，走之前想来和你道个歉。我……”
　　吴飞航原本以为陆谨至少会保持面上的客套，岂料对方根本没接话，反而说：“不用说了，我不接受。”
　　说罢，陆谨作势要走。

　　“陆谨，我挺嫉妒你的。”吴飞航笑了一下，“成绩好，长得不错，人人都喜欢你。对你来说，是不是什么你想要的都能轻易拿到啊？”
　　陆谨上下打量了对方一下，他觉得吴飞航应该不是特意来夸自己的。
　　吴飞航意识到了陆谨的防备，解释道：“我没想做什么。”

　　他的确也没想再做什么，到底只是个高中生，现在他自己回忆起都觉得地震时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一样，才会接着地震时文件柜摇晃的那一下伸手去推，事后回想起来，也是后怕多过于嫉恨，他甚至不敢想，万一那天地震再猛烈一些……那或许就是两条鲜活的生命。

　　“这些话我也不知道找谁说……我就是，我就是特别想拿到那个保送名额，可是我不像你拿了国奖，所以没资格，连那个特训班也是，老师说我跟进度有些难，建议我回班里和同学们一起上课。”
　　吴飞航自嘲地笑了一声，“可我听说，那个保送名额是你不要的。特训班的进度甚至跟不上你的自习进度。”
　　而这个陆谨不要的保送名额，却是他想尽办法都拿不到的东西，甚至因此被母亲一再责罚，母亲说得对，他就连捡别人不要的垃圾都不配。
　　“而且你当时有机会跑开的，居然停了下来。”吴飞航冷笑了一声，仿佛是在嘲笑当日的自己，“你挺厉害的。”

　　陆谨却懒得与他再做什么辩驳，一言不发从吴飞航身边走了过去，没走出几步他忽然停住了，仔仔细细观察了一下这条小巷的布局，确认没有监控摄像头。
　　吴飞航还在那里神经质般地自言自语，等觉察到迎面而来的拳头时早已躲闪不及，他被陆谨这一拳直接打翻在了地上，嘴里尝到了一丝血腥气。
　　陆谨已经跟了上来，按住吴飞航的手腕将人反扭在地，在他后腰处踹了一脚。

　　那晚裴灯身上伤的也就是这两个地方，护士上药的时候裴灯一直往后缩想躲开，所以陆谨干脆接过了手，清楚地知道裴灯身上的伤有多重，上药的时候裴灯小口吸着凉气，可等陆谨问他疼不疼时又倔强地说一点都不疼。

　　单只想到裴灯疼得红眼睛的样子，陆谨就觉得心头火气更盛一分，他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控制住情绪，松开手站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来找我干什么，但我的确没有兴趣听你的难处，你有什么问题需要纾解，都不是你伤害别人的理由。”陆谨垂下眼看了他一眼，“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吴飞航还躺在地上，他连着咳嗽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面前的巷子早已空空如也，再看不到陆谨的身影。

　　另一边，陆谨已经走远了却仍然觉得怒火难平，他甚至想再绕回去动手。然而放在包里的手机却突然响了，他滑开接听，原来是裴灯。

　　“我怕发消息你没看到，你中午就要回学校对不对？别吃午饭，我妈妈炸了好吃的鸡腿，我带过来和你一起吃，还有别的菜……哎爸！别偷吃我的鸡腿！”
　　电话那头传来裴灯清亮的少年音，像是夏末里最甜的一块冰西瓜，让陆谨心头的火气消散得一干二净。
　　“听到了吗？霄霄，你怎么不说话？”
　　“听到了。”陆谨笑了，“那你早点来，我还有个礼物送你。”
　　裴灯果然更加期待起来，“是什么？”
　　陆谨拉开书包拉链看了看被塑封皮裹得严严实实的习题册，“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