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浮双生》菜虫卿

17、闻人之叁·刺杀之夜

　　入夜。
　　赭白外出未归，锦衣少年有些微醉，摇摇晃晃地回到房内倒头大睡。
　　黑暗中，一只麦秆刺破了纸窗，从中飘出丝丝缕缕的白色烟雾，随之弥漫出一股馥郁醉人的香气。
　　这是白龙教一行人施放的白花曼陀罗迷香，轻则可以使人麻醉，重则能使人昏死过去。
　　一刻钟后，确定锦衣少年已经毫无知觉，他们才用刀刃轻轻地将门撬开。
　　此时客栈已经打烊，大部分客人都已睡下，似乎无人察觉到他们的动静。
　　为首的灰衣男子做了个手势，其余三人便随他潜入房中。
　　房内，白花曼陀罗的余香还未散去，四个人皆包裹得严严实实，只在眼睛部位露出一条缝儿。
　　此时锦衣少年正在床上酣睡。他看上去就像个纯良无害的少年，双颊洁白如玉，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正沉浸在甜美的梦中。
　　灰衣男子见状窃喜。只见他急切地靠近床边、扬起刀，豪情万丈地喝了一句：“今天我终于可以为白龙教一雪前耻了！”
　　随后，他便瞄准床上的人，一刀猛劈下去——这一刀力量非同小可！只听“哐当”一声，刀刃在触到对方的衣服时，突然撞到什么硬物又弹了回来，刀身竟出现了一条裂痕。
　　“好痛！”
　　锦衣少年被这一刀震醒，捂着胸口睁开眼睛，只见胸前的衣服被劈开一道口子，绿松石从中掉了出来。
　　原来方才灰衣男子正好击中这块石头，锦衣少年因此逃过一劫。
　　“你们是什么人？这么粗鲁……打断我的好梦，又弄破了我的衣服！”
　　锦衣少年仍有些睡眼惺忪，一手揉着胸口，一手揉着眼睛。
　　见一击不成，其余三人也扬起刀直劈而下。

　　此时，赵楚一与言小池正隐于梁上，对屋中的一切一览无余。
　　见形势危急，言小池本要出手相助，却被赵楚一拦住。
　　——师妹别急，我看那个锦衣少年并非等闲，我们静观其变吧。
　　他们的传音秘术只有彼此之间才能听见。

　　果不其然，三位白龙教弟子一阵乱砍，棉被和床垫都被砍成了花，直到他们力竭停下，才发现——锦衣少年竟然不见了！
　　三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时，床底下突然传来声音——
　　“你们几个真想砍死我呀！幸亏我躲得快，要是就这么死了，姑娘们的泪水非要淹没了整个巴郡不可！”
　　原来就在乱刀劈来的一瞬间，锦衣少年迅速滚到了床底下。
　　“这床棉绒席是我西域的朋友送的，名贵得很呢！我只有睡这床被子才能入眠，你们把它砍坏了，以后我睡什么呀？你们要陪我一床被子！”
　　白龙教四人也不管他絮叨，蹲下来往床铺底下又是一阵横扫。
　　奇怪的是，声音明明是从床底下传出来的，可是无论四人怎么横扫，却都砍不到人。黑暗中，只听见刀刃碰撞的“乒乒乓乓”的声音。
　　“你们四个功夫真差劲。床底就这么小的一点位置，你们四把刀竟然还伤不到我，要是在青城派，这么不中用的弟子可是会被师父叨念死的。”
　　锦衣少年躲在床底下挑衅，四人一怒，其中二人干脆俯下身，将脑袋伸进床铺地下查看。
　　可惜床底一片漆黑，什么也见不着。黑暗中突然伸来两只手，将二人的脑袋牢牢揪住。二人大急，纷纷横刀砍去，又几乎同时惨叫出声——原来他们都砍中了彼此的手，床底下顿时鲜血淋淋。
　　锦衣少年不住叹气：“唉，看来你们连刀都不会用，要不要我来教你们如何使刀？”
　　只听床底深处传来锐器出鞘的声音。二人一惊，连忙缩回头，从床铺底下一骨碌爬了出来，狼狈地躲到为首的灰衣男子身后。
　　见到三位弟子伤了两位，灰衣男子不禁乍舌，喝到：“好吧，你躲在床底下，我也有办法逼你出来！”
　　只见他再次接近床边，丹田运气，握紧刀一跃而起，又重重地往床铺劈下去——“轰隆”一声巨响，床铺就这么被劈成了两半！
　　锦衣少年终于现身。他就躲在床底的角落里，嫩黄色的衣服沾染上了斑斑血迹，双手紧握一把似刀非刀的短刃。他瞪大眼睛望向众人，表情十分之无辜。
　　“被子让你们弄坏也就算了，你们竟然连我的床也毁了！”锦衣少年双颊涨得通红，就像个受到委屈的孩子，“你们这些大老粗，我要让赭白来教训你们！”
　　然而在灰衣男子看来，锦衣少年基本没有什么武功底子，连握刀姿势都是错误的。
　　“你不是要教我们使刀吗？好大的口气。”灰衣男子邪笑着走到锦衣少年身前，用刀身拍了拍对方的面颊，冰冷的刀面摩擦着雪白的皮肤，“这么漂亮的皮肉，死了还真有点可惜。”
　　话虽这么说，但灰衣男子一刀落下去时，是一点犹豫也没有的。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也绝不是最后一次。在落刀的那一瞬间，他同往常一样感受到无比的快意，人头落地，血溅刀身——是的，本应是如此的，这么近的距离，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他怎么可能失手？可是，就在刀刃距离对方的脖颈仅仅毫厘之差时，他突然感到全身紧绷无法动弹。他拼命想驱动手中的刀，可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将之移动一寸。
　　怎么回事？！
　　灰衣男子欲转头一看究竟，可是连脖子也不听他的使唤。他只能就这么站着，长刀依然停在锦衣少年的颈间，偏偏就差那么一点儿，差一点他就可以要了对方的命！

　　“吓死我了，你这人下手也太狠了！”锦衣少年有些心有余悸地将长刀推开，抖了抖身上的尘埃，“我说过会叫赭白来教训你们，你们还敢对我动粗？啧啧，难道你们没听过赭白的名号？”

　　这时，赭白出现在房间门口，手中拿着三枚铜钱和一把木梳。原来他不知何时已回到客栈，并在千钧一发之际，对白龙教四人施动了定身之咒，使他们无法动弹。如果他出手慢上那么一刹那，锦衣少年也许就一命呜呼了。
　　锦衣少年笑盈盈地走到赭白身旁，拍了拍赭白的肩膀，向四人介绍道：“这位可是我们青城派的第三高手，来无影去无踪，人称‘无影赭白’。他早就发现你们在跟踪我，为了早点把你们引出来，我才特意叫他离开一小会儿，这就叫‘请君入瓮’。”说着，少年拿起玉竹摺迭扇往灰衣男子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本来以为报上赭白的名字你们就该缩手了，没想到你还拿刀猛劈我，胆子真大！”
　　灰衣男子脑袋被敲痛了，无法还手，只好张大眼睛怒视锦衣少年。
　　锦衣少年微笑着面对灰衣男子的怒目，伸出舌头，吐出一片叶子。
　　“还有，你们下次用迷香，麻烦请选味道清淡一点的，我可差点被你们呛死，幸好含了一叶紫苏草在嘴里。”
　　原来锦衣少年早有防备，他早就察觉到白龙教四人的动向，而主导了今夜的整部戏码。只是，为何他非要等到命悬一线才让赭白出手呢？
　　“我知道你们一定不服气，”锦衣少年回过头，模仿灰衣男子刚才的动作，也用刀身拍了拍他的脸颊，“你们以为是赭白救了我？其实不是的，他是救了你们。刚才那一瞬间，我想到了十八种使你们毙命的方法，若不是他及时出手，你们几个早就见阎王去了。”
　　见锦衣少年说得洋洋得意，灰衣男子白了他一眼，显然完全不信他所说的。

　　——师兄，他说的是真的吗？
　　连言小池也对他的说法产生疑惑。
　　——这个也许是事实呢。
　　赵楚一对锦衣少年有些另眼相看。如果赭白未能及时出手，锦衣少年会作何行动呢？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观察了一夜赵楚一依然是疑惑重重。

　　这时，客栈老板带着几个杂役也闻声来到房门口。
　　“发生了什么事？”
　　老板见到房内乱作一团，大惊。
　　“他们几个企图劫财劫色，把我的衣服和被子都弄破了！我誓死不从，他们还拿刀威胁我！”
　　锦衣少年一一罗列了那四人的恶行，老板闻之骇然，立马命杂役们用粗麻绳将四人捆住，锁进柴房，准备明天一早送交官府。
　　四人皆不能动弹，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随后，杂役们又进来打扫屋子，并送来了新的床铺。
　　锦衣少年换上了一套米白色鹅绒锦袍，又回到了床上优哉游哉。赭白则在门口的一张小床上睡下。
　　事已至此应该告一段落了，赵楚一和言小池遁身于梁顶，依然感到疑问重生。
　　这两个人为何会成为白龙教追杀的目标？他们究竟是青城派的什么人？那位名为赭白的青年人功力不弱，又为何如随扈一般跟着这位锦衣少年呢？

　　就在他们犹豫着是否应该离去之时，躺在床上的锦衣少年突然举起扇子，指向梁顶——
　　“两位梁上君子，你们也该看够了吧。”
　　赵言二人闻之惊然。此前，还从未有人识破过他们的遁身之术。这二人究竟是何时发现他们的？
　　“偷看我睡觉也就罢了，刚才我好几次差点被砍死，你们竟然还见死不救！”
　　锦衣少年在床上絮絮叨叨，赵言二人只好现形，从梁顶上翻身落地。
　　在他们落地的一瞬间，一直睡在房门口的赭白突然闪身行至锦衣少年身前，按剑阻隔在赵言二人与锦衣少年之间。
　　显然，这位随扈对他们二人充满了警惕，速度如此之快，连赵楚一也不禁赞叹。

　　“你们是什么人？赭白说你们没有杀气，难道你们蹲在梁顶只是为了偷窥我？”
　　锦衣少年抛出问题，赵言二人自知理亏，只好报上姓名和出身，并说明他们并无恶意。
　　“赵楚一，言小池……”听见这两个名字，锦衣少年支起头，仿佛若有所思：“我好象在派中的名册里见过你们的名字。”突然，他仿佛想到什么，竖起扇子指向赵楚一，“你看上去也比我大不了几岁，我竟然要叫你师叔！”他续又指向言小池，一脸不可思议状，“还有你——你这姑娘这么细瘦，长得跟豆芽菜似的，竟然也是我的长辈！”
　　“敢问阁下是？”赵楚一问。
　　如此看来，此少年应该比赵言二人小一辈，那么此人究竟是——
　　“我啊？我复姓闻人，单名一个袭字，”锦衣少年突然摊开扇子，露齿一笑，“不错，本尊就是青城派第五十二代派主大人，你们两个还不快快行礼！”

作者有话说

　　出于对闻人袭的私心，这章写得特别长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