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兄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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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在宽敞的官道上碌碌滚动着，我抱着睿儿坐在车里，一遍一遍地叮嘱他。
“进了宫要守规矩，不可再调皮捣蛋知道吗？你阿玛昨日跟你说的话你可都记住了？睿儿来，说给额娘听听。”“见到皇玛法要叩头，喊‘万岁万岁万万岁’，见到皇玛嬷要行礼，喊‘万福金安’，还有... ...见到叔伯们要行拜礼，还有见到... ....””“好了好了，你都记得就好。睿儿你听着，宫里头不比家里，阿玛额娘都不在你身边，凡事都要规规矩矩的，千万不可以任性知道吗？还有，你那个性子要收一收，平日里在家折腾额娘都由着你，这到了宫里要是做错什么事，莫说是额娘，就是你阿玛出面也未必可以保的了你，听到了吗？”
“睿儿记住了！额娘放心，睿儿现在已经是大孩子了，睿儿一定在宫里乖乖听话，不给阿玛额娘丢面子！”
“乖！”我捏了捏睿儿红彤彤的小脸蛋复而又抱紧了他。
就是半月前的那道圣旨让我的睿儿此刻踏上了去往紫禁城的道路。半个月前，皇阿玛着内务府选了六位皇孙入上书房陪伴年幼的阿哥读书，入选的除了诚亲王的八子弘暹、恒亲王的七子弘瞳、淳郡王的六子弘景、九阿哥的四子弘旷，还有雍亲王四子弘历和十四阿哥五子弘睿，其中并没有原先深受皇阿玛喜爱的前太子和十三阿哥胤祥的儿子。皇阿玛突然召了睿儿进宫念书，弄得府里上上下下都手忙脚乱，不但要给他准备随身用的东西，还要教他各式礼仪，以免他犯错惹事。虽说睿儿自上次“野猫事件”之后听话了不少，但毕竟还是个六岁大的孩子难免胡闹，胤祯不放心特地从宫里头找了人回来教授他礼仪。
为此最不放心的就是我，本来因为签文的事我就每天提心吊胆，如今睿儿要远离我的视线生活在步步为营的皇宫里，我更是觉得寝食难安。更何况此番入宫的六个孩子都是一般大，要是集在一起闹腾起来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事端。无奈圣意难违，我只好趁着最后送孩子入宫的一点点时间再仔细叮嘱，希望睿儿在宫里能一切平安。
“额娘，这个磕得我好难受，我可不可以拿下来？”“不行，睿儿听话，这个平安符是眉姨特地去给你求来的，你无论怎样也不可以取下来。你阿玛已经让小初子回宫伺候，你要是在宫里遇到什么事就去找他，或者找你皇玛嬷也行，一定不能自作主张，记得了？”
“嗯！额娘你都说了好些遍了，睿儿都记得！睿儿就是... ...舍不得额娘... ...和阿玛。”
“傻瓜，刚才不是还说自己是大孩子了么？大孩子就不应该老惦记着阿玛额娘，何况额娘会常常入宫去看你，到时候你不就可以见到额娘了？”他舍不得，我又何尝舍得？
“那一言为定！不许赖！”
“好，不许赖！”睿儿小小的手指勾上我的和我约定，我想起当年我也是这样小小年纪就入了宫。直至此刻，我才明白当年额娘看我上马车那一刻的眼神是多么的不舍，那里头包含着担忧、伤感和无限的亲情只有如今我亲为人母才真正地体会到。
睿儿进了宫拜见了德妃就跟着领事太监走了，我看着他的一点点走远直至消失不见才依依不舍地上了车。在那之后的几个月里，睿儿只能每月回来一次，我在家里常常是坐立不安，就是担心他会在宫里发生什么事。为了能让自己安心些，我常常借着探望太后的名义进宫见睿儿，只是皇阿玛亲自定下的作息表极为严格，我也不能每次都见着他。自从清竹轩里头没了睿儿，我的生活变得一片空白，每日空坐着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有时就是坐在琴前也弹不出一曲半阕。胤祯看我日夜忧虑憔悴了不少颇为心疼，几次三番劝慰我不要太过担心，我不敢跟他说签文的事，又不能解释老和尚的忠告，只能是强打起精神暗自感慨有苦说不出。
好不容易挨过了一个月又等到睿儿回家的日子，我早早做好了准备，吩咐眉荫煮了一桌子睿儿爱吃的菜等着。远远的看到马车驶过来，小家伙也迫不及待地探出头来叫我。
“额娘！阿玛！”
我急冲冲地跑过去抱他下来，从头到脚仔细地检查了一边，看他毫发未损兼且胖了些才安下心来。小家伙一回屋不急着吃，就拉着我和胤祯到院子里给我们讲宫里头的趣事。
“阿玛额娘你们不知道，皇玛法那天到上书房还带了个洋和尚来，那和尚叽里咕噜也不知说些什么，指手画脚的样子可好玩儿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还会说汉语和满语，二十三叔觉得他有趣还抓着他的头发不肯放！哦对了，额娘你一定不知道那和尚的头发是什么颜色，是金黄色！你说稀奇不稀奇！”
“还有还有，那洋和尚还教了咱们好些个洋文呢，他还夸我念得好，阿玛额娘没瞧见，二十二叔跟着念得时侯差点把舌头给绕卷了！”
“哦，还有还有，原来宫里头这么大，要不是到哪儿都有人带着我都不认得回去的路！弘景那家伙有一回迷了路还在路上大哭，嘴里只喊着‘额娘救命’哪！”
睿儿说的眉飞色舞，完全不给我们插话的机会，我想平时府里的孩子很少跟他一起玩，难得他遇到几个年岁相近的一定是高兴坏了，看来睿儿比起当年的我更能适应宫里的生活。
“才一天。我的宝贝明儿个就要回宫了。皇阿玛也不体谅体谅这几个孩子，这一个月才放假一天，害得我日日夜夜念叨我的宝贝。”我一边抱怨着，一边打着胤祯的手心。
“这容易，七儿再给我生个宝贝不就成了，到时就算睿儿这个大宝贝进了宫，你还有个小宝贝可以看哪！”胤祯俯在我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只要我们努力点就行了！”当着孩子的面听到这种话，我忍不住回头捶了胤祯一拳，却被他巧妙地躲开，转而对睿儿说道：“睿儿，额娘再给你添个妹妹好不好？”
“妹妹？为什么？”睿儿眨巴着大眼看着我。
我把他拉至身前抱着，问道：“睿儿不喜欢妹妹吗？你不是常常喊闷吗？那额娘给你生个小妹妹以后就可以陪你一起玩儿了！”
“可是睿儿想要弟弟！睿儿要弘历做弟弟！”他挣脱开了我的怀抱，昂着头对我说道。
“弘历？”胤祯皱起眉，“为什么是弘历？”
“因为睿儿和弘历是好兄弟、好朋友！”“还有呢？”我追着问道。“还有... ...上回额娘给的平安符不让睿儿摘下，可弘景他们看到了就笑话睿儿是胆小鬼！只有弘历不笑，他跟睿儿做好朋友，还告诉睿儿不可以把这事儿告诉皇玛法，否则皇玛法会不高兴！所以睿儿要弘历，要弘历做弟弟！”
原来如此。没想到弘历小小年纪已经懂得人情世故，想必这些都是那位性格温顺的额娘悉心教导的结果。只是为何偏偏是弘历，偏偏是他的孩子。如今睿儿和弘历是好兄弟、好朋友，而他们的阿玛这对亲兄弟却做不到。
我扯开了话题不再提及此事，和胤祯一起陪着睿儿开开心心地过了一天，又亲自送了他回宫。
下了马车，我便带着睿儿进去，走过长长的回廊，看到已有掌事的公公在那儿等候，同在的，还有睿儿的好兄弟弘历和他的阿玛雍亲王。
“四伯！”睿儿显得很激动，蹦蹦跳跳地向四爷跑去。四爷远远地就蹲下身，张开双臂一把抱起他，“弘睿！让四伯看看你是不是又重了！”“四伯该叫我‘睿儿’才是！平日里四伯都是叫我‘睿儿’的！”四爷特意的回避却被睿儿一语道破，他尴尬地看看我，我礼貌地向他点了点头。两个孩子一见面就玩闹起来，围着四爷转圈嬉戏。我没想到睿儿竟然和四爷也这么亲密，不仅睿儿不拘礼节，连总是冷着脸的四爷也展现了少有的笑容，像是慈父一般哄着睿儿玩。
“弘睿哥哥你来了就好了！阿玛平时凶得很，可是每次见着你都笑，只要你在，我怎么折腾阿玛都不生气！你干脆住到雍王府来算了！”“弘历！”四爷的厉声一喊让弘历立马闭了嘴，乖乖地站直了不敢动。站在一边的公公适时地走过来请安，顺便带着两个孩子回宫去。
那公公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走了，睿儿一步一回头地看我。我向他挥挥手，说道：“去吧，额娘过几日来看你。”小家伙点点头，和弘历一路笑闹着远去了。诺大的地方只剩下四爷和我，相对而立，却无言以对。
各自就这么站着僵持了一会儿，直到我提了步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他才开口道：“你... ...瘦了。”我走在他左边故意滞后了些，“轻声应了一声回答道：“是。孩子入了宫不放心。”
“嗯。”他不再出声，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走着，各怀心事。我发现，即使事过境迁，即使我已经成了亲生儿育女，我们仍然无法自如地相处，无法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侧过头看他，他负着手慢慢走着，低着头像是有很多心事。宽大的衣袍随风飘扬，多年过去，这个背影依旧是孤寂萧条。这样凄凉的场景不禁让我想到另一个苦守云开的人。
“四爷，胤祥他... ...”开了口却不知如何继续。
“还可以。”他没有回头，只是一路向前走。四爷曾经说过，他最不喜欢我说“还可以”，他总说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这三个字让人感到模糊不清，却不想如今，他也只能用这三个字来回答我。
我不再说话，因为知道事到如今我也无能为力，我只希望能有机会再见到胤祥，再看看他曾经拥有的充满希望的笑容。
纵使再长的的回廊也有走完的一刻，我扶着车沿欲上车，末了，回头看了一眼：他脸上的笑意早已散去，多年的习惯也不曾改变，依然抿着唇皱紧了眉，他没有向我道别直接上了车，我却分明看到他眼里深刻的痛。
我知道，如今这般，他亦很苦。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兄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