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乌云也退

5、第 5 章

　　容善像是带着他的心脏一起离开了，每一天醒来，陆叙都觉得本该放着心脏的地方空荡荡的，只能听到小城里经年累月的风声。
　　他花了很长时间来消解这种能让他窒息而死的空虚，虽然最后也没能成功，顶多算是握手言和，将它视为习惯，时间也变得没有那么难熬。

　　陆叙每天只剩下两件事，一是学习，二是赚钱，没有跟在他身后想方设法破坏他工作机会的那群人，他攒钱的效率显著提高，他留下一部分用来以后上学，一部分用来还债，一点点还清母亲生病的借款。
　　容善会定期给他邮寄学习资料，也会附带几张风景照，照片里没有容善的身影，但陆叙会自己想容善在风景里是什么模样。
　　一定很好看，比风景还好看。

　　又一年过去，陆叙终于也进了考场。
　　考试前，他用容善邮寄来的手机给容善打了电话，再听到容善的声音，陆叙需要花费很多力气才能压住哽咽的气息。
　　他听到容善对他说：“加油，我等你过来。”
　　陆叙点点头，想起容善看不到，哑声回道：“好。”

　　所幸陆叙没有辜负容善的一番苦心，如愿考上了容善所在的大学。
　　容善很开心：“恭喜你啊，小状元。”
　　陆叙垂眸，看着风卷过地上的纸屑，明明正在和他通话，可想念依旧铺天盖地地涌出来。
　　他好想见他：“是你教得好。”
　　容善笑：“那当然。”

　　暑假两个月，修车铺老板没有再让他去修车，说高考状元的手不能这么浪费，给他介绍了好几份家教工作，陆叙又自己找了几份，将每天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假期一晃而过，赶去学校的前一天，赵叔和修车铺一群老伙伴在小饭馆开了一桌为他送行，陆叙买了烟酒作为礼物，感谢他们这么久以来的关照。

　　第二天，他踏上火车。
　　从小城到容善所在的城市很远，陆叙坐在靠窗的位置，紧张的情绪随着距离接近渐渐高涨。
　　一年了，他有变得难看吗？苦苦练习的普通话说得标准了吗？未来的生活费能赚到吗？他还有机会站在容善身边吗？

　　火车深夜才停，陆叙下车，随着人流走出车站。
　　这座城市的车站宽阔得不可思议，即使陆叙辨认方向的能力一流，也险些在车站迷路。
　　这是和小城截然相反的地方，不过一个车站，陆叙就明白了两者之间的差距。
　　将要见到容善的雀跃还没来得及升起，就被这种巨大的落差彻底击碎。

　　在车站外见到容善的第一眼，陆叙看到容善身后璀璨迷离的灯光，他匆匆走过去，心里却止不住地想，陆叙，你怎么配？
　　陆叙，你见过世上最动人的月亮，你能乞求来几片月光已经很幸运了，至于其他，你怎么配呢？
　　你怎么敢呢？

　　陆叙跟着容善去吃晚饭，跟着他去酒店，大概是看出他的魂不守舍，容善在教他怎么洗澡的时候将花洒对准他的脸，笑眯眯地溅了他一脸水：“回神。”
　　陆叙擦也没擦，就这么看过去：“善善。”
　　“怎么啦？”
　　陆叙反复斟酌磋磨，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谨慎地伸出手，虚虚拥抱住容善。
　　一触即收。
　　陆叙突然后悔没有吃晚饭时喝酒，不然他就能看起来更自然一点，仿佛他这个刻满思念的拥抱，只是一时兴起。

　　陆叙说：“谢谢。”
　　“唉，你脸上的水都蹭我衣服上了。”容善垂眸，看到衣领上的水迹，报复地把花洒调得更大。
　　陆叙：“……”

　　容善在小城里就被无数人追捧，在本地，追逐他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开学以后，陆叙才对容善受欢迎的程度有了具体认知，容善一眨眼，自然有人为他奉上一切。
　　就算是替他买瓶水的机会，都有人排着队等候。

　　陆叙也慢慢从同学的口中了解了容善的家境，知道他到底有着怎样的身份，金钱也没办法铺出一条通往容善的天桥。
　　更何况他还一无所有。

　　陆叙将从来不曾开口的爱恋藏得更深，深到自己也无法察觉，只有这样，他才能若无其事地继续扮演朋友的角色，他才能待在容善身边。

　　无数次，陆叙都在想，如果他父母尚在，他有没有勇气去追容善，大概是有的，只要父母在，不管怎样，他都有一条退路。
　　可是他没有，他什么也没有，他只有容善这一根赖以活命的绳索，没有容善，他都没办法从小城走出来。

　　容善从指缝里漏出来的几缕温柔，就是他生存需要的全部氧气。
　　他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却已经别无选择。

　　陆叙封存了爱意，以朋友的身份尽心尽责地待在容善身边，竭尽全力地对他好。
　　陆叙没有什么东西，只要能给容善的，他全都给。

　　他以为这样也足够了，他可以就这样一直陪着容善，可他却忘了，追逐容善的那么多，总有人会闯进容善的眼里。

　　那天他们在车站等车，一辆车突然停在他们面前，陆叙还没看清车标，车门就被推开，一个女孩子冲下来，不顾一切地扑进容善的怀里：“哥哥。”

　　这个女孩子的声音真好听，可陆叙不知怎么，却想起很久以前，容善对他说，你叫一声哥哥，以后哥哥保护你。

　　陆叙定在原地，脑海一片空白。

　　他仓惶地转过眼，看到容善露出意外的神色，但只有一瞬间，紧接着，容善就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女孩子头发：“你怎么回来了？”
　　原来他们认识，陆叙这么想着，心却始终没办法放下来。

　　他不详的预感成了真。

　　女孩和他一样大，命运却和他天壤之别，她和容善青梅竹马，远远比他更早陪在容善身边。
　　她从来就喜欢容善，只是容善觉得她分不清爱和陪伴，一直没有接受她。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她对容善说，“你不要总把我当小朋友了，你什么时候能意识到，我只比你小一岁，我叫你哥哥，不是真的把你当哥哥。”

　　陆叙不敢说出口的称呼，她避之不及。
　　陆叙真嫉妒她。

　　而这只是开始，和她追人的动静比起来，其他人都只是小打小闹，她整装待发，有备而来，什么也拦不了她。

　　陆叙眼睁睁看着她出现在容善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多，嫉妒得快要失去理智。
　　凭什么呢？凭什么她可以轻易就拥有接触容善的条件，凭什么她可以和容善一起长大，凭什么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对容善表白？
　　凭什么她可以，但是他不行？

　　情敌之间大约也是有感应的，即使他掩藏得再好，女孩还是察觉到了他对容善的爱意，以及对她的敌意。

　　“我知道你，”容善不在的时候，女孩坦诚布公地对他说，“我听善善提起过你，我知道你很厉害。”
　　陆叙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回应情敌的表扬，只好面无表情。

　　“可是我是不会给你追善善的机会的，”她说，“我跟善善一起长大，我最知道他到底有多好，你不是他帮的第一个人，也不是最后一个人。你的确厉害，可是你并不特别。”

　　“你能为善善做什么，我也能为他做。但我能为善善做的，你做不到。”

　　陆叙没办法再听下去了，他被刺得千疮百孔，只能徒劳地摆出无动于衷的态度，静静从她面前走过。
　　他连开口说话都不能够，他怕一开口，他会失控地和她搏斗。

　　陆叙没有方向地飘荡在城市里，等他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家奢侈品店前。
　　橱窗里摆着一只非常小的小熊挂件，单从外表看，这只熊没有特别的地方，也不算可爱，可是它面前的价格足以让它的普通变成卓尔不群。

　　哪怕陆叙现在能领到一等奖学金，找很多份兼职，他也付不起这样一只小熊。
　　陆叙僵硬地扯起嘴角，还没弯出笑的弧度，又不堪重负地垂了下去。

　　她怎么会以为他有追求善善的机会呢？他从一开始，就被清晰的、不可逾越的差距拒之门外。

　　这天之后，陆叙还是一如既往地扮演朋友的角色，看着追求容善的人来来回回，看容善和她之间来回牵扯的拉锯战。
　　这场拉锯战止于很久之后的一个雨天，陆叙担心容善没带伞，下了课就连忙赶往容善在的实验楼，但他迟了一步。

　　他看到她全力在雨中奔跑，即使被风雨浇湿了衣服，她也没有犹豫一秒，直接跑到了容善面前。
　　容善专注地看着她，片刻之后，容善接过她手里的伞，挡在她头顶。

　　一切尘埃落定。

　　他就来迟了一步。
　　但他从一开始就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