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妁之言》苏来喜

6、第 6 章

　　这里并非郊外，青樱跑出两条巷子便见路上人来人往。她一边在人群中跑一边喊着救命，过路的行人纷纷让出一条道来。忽然头顶掠过一道影子，黑衣人堪堪落在她面前，“小娘子下手挺黑，你逃不走的，跟我回去吧。”

　　他抓住她的胳膊就要走，正在这时马蹄声由远及近，众人纷纷避开，来不及看清马背上人是如何动作的，只听一声闷哼，青樱手臂上被抓住的力道消失了，黑衣人被震到几步开外，一道熟悉的身形挡在她前面。

　　“容与——”

　　“是我。”

　　“我爹怎么样了？”

　　“没事。”

　　黑衣人捂着胸口，哼笑一声，“隔了这么久才找到我们，可把小娘子急坏了。”话音刚落，四面八方忽然冒出十几个彪形大汉，各个手持长刀。

　　二公子面上生霜，手中佩剑出鞘直至地面，剑光一闪，十几个大汉齐齐上阵。一时间兵器相接，身形飘忽令人眼花缭乱。

　　青樱被二公子护在身边，每每看到凌厉的剑锋袭来都被他巧妙的化去。自从嫁到定王府，她所见到的都是规矩走路，好好说话的容与，这样干练肃杀的容与她还是第一次见，一招一式都快的让人匪夷所思。

　　十几个大汉被撂倒在地的时候逸风带着侍卫也赶到了。黑衣人见状借力翻到了屋顶打算遁走，二公子追了上去，两人在上面过了几招，黑衣人被一脚踹了下来，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二公子收剑入鞘，将剑扔给逸风，淡声道：“收押起来。”

　　“是。”逸风领命。

　　二公子牵过青樱的手，正打算走，身后的黑衣人忽然扯掉面巾，道：“等等，你真的没有认出我么？“

　　二公子回头漠然的看着他，“不认得。“

　　黑衣人面有不甘，“当年征军入伍，你嫌我身矮体弱，我娘跪在地上求你你也不愿要我，从那时起，我就发誓一定让你看到我，让你因为没有选择我而后悔。“

　　二公子沉默了一瞬，道：“所以你就决定去做杀手刺客？“

　　黑衣人滞了一下，“那又怎样，像我这样没有家世背景的穷苦人家，只能走不寻常的路才能让自己快速的变强。“

　　逸风凝眉思索了半天，恍然道：“原来是你！“

　　二公子看着他，逸风提醒道：“我记得有一年是有这样一个孩子的，可公子你说他年纪太小还有母亲要照顾便没有要他，从军艰辛，万一战乱性命堪忧，公子你本是一片好心反倒办了坏事。“

　　闻言，黑衣人僵硬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逸风转头对他道：“公子当时怜你母亲年迈，便没有收录你，还给一个官兵了些银钱与你给母亲看病，他并没有看轻你的意思。“

　　“银钱？“黑衣人茫然的看着逸风，半晌忽然凶狠道：”你撒谎，我根本就没有收到什么银钱，他们将我赶了出来，还恶狠狠的嘲讽我，把我的脸面丢在地上践踏。“

　　逸风摇头，当时二公子发了话便走了，后续如何怕是不难猜到，定是哪官兵吞了银子赶走了母子两人。

　　黑衣人似乎也想到了，只是不愿相信，逸风挥挥手，道：“带走吧。”

　　赶来的侍卫将人都带走了，街上不多会儿便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二公子伸手擦掉青樱脸上的污渍，“你还好么？”

　　青樱点点头，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问道：“找到阿瑶了么？“

　　二公子眸光微动，有一瞬的暗淡，道：“送回府医治了，我们回去吧。“

　　“嗯。“

　　两人走在路上，谁也没有先开口，走着走着，青樱落后了几步，看着前方的背影忽然流下泪来。

　　二公子发觉她没跟上来，转身看着她。

　　青樱忽然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二公子快走几步赶了上去，抓住她的肩膀，“你去哪？“

　　青樱甩开他的手，冷声道“我要去找檀玄，我要问清楚，为什么你在成亲当天要去找她？为什么总要三番四次去青楼？为什么你昨天会因为她而打了我朋友？又是为什么，明知我是她仇人的女儿还要答应娶我？“

　　成亲这么久，她从未开口问过什么？刚开始也许不敢问，可后来，就在寺庙的时候，他说他选择相信她，那同样的，她也觉得应该相信他，夫妻之间不就应该这样么？如果连枕边人都疑心算计，那人这辈子过的还有什么意思？

　　可是，她不是不在意的，这么一而再再而三，一次次打破她心里的防线，她可以允许他和别的女人有过去，可是既然选择和她在一起了，不应该都说清楚讲明白么？

　　她越想，心里越委屈，自己都已经退让这地步了，他还是选择咸口不言，打算风平浪静的糊弄过去。

　　人人都看她好欺负，人人都想欺负她！

　　二公子沉默了片刻，道：“对不起，以前从未听你问过，我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我不知道你心里这么在意这件事……那你现在问我，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嗯？？？？

　　青樱抹掉眼泪，“成亲那天你干什么去了？”

　　二公子乖乖答道：“檀玄割腕寻短见，情势危急，我才不得不去。”

　　青樱心中不平，眼中又盈满了眼泪，“她寻短见就非得你去么？在你心里就是她最重要，为了她你宁可抛下与你成亲的我，让我难堪，遭人闲话。”

　　二公子再次歉声道：“对不起，是我没顾虑周全。”

　　青樱转过身不理他，二公子叹了口气，解释道：“他哥哥以前在战场上替我挡过一箭，并因此丢了性命，临死前他托我找到他妹妹代他照顾她。回京后我托人打听他妹妹的下落，最后在青楼找到了她。曾经也是清白人家，没想到沦落到这种地步 。我动了关系去了她的贱籍，只是她不愿离开那里，我便只好隔三岔五去看看她。成亲后我便很少去了，多是让逸风代我去。”

　　“那昨天呢？青城好歹时我朋友，又是为我打抱不平，你为何下手那么重？”

　　说起这个，二公子高傲的抬起下巴调转了目光，“他对你贼心不死，撺掇着你跟我和离，我不应该教训他么？”

　　青樱愣了愣，“难道不是因为他绑了檀玄么？”

　　二公子道：“不是主要原因。”

　　他这样一解释，青樱忽然不知说什么好了，好像变成了青城咎由自取。“那青城现在怎么样了？”

　　二公子淡淡道：“可能得修养十天半个月吧，我出手有分寸，没什么大事。”

　　青樱：“……”

　　误会解释清楚了，二公子牵着青樱将她送到定王府门口，道：“你先回去，檀玄的事还需我处理，我去去就回。”

　　青樱点头，跨过门槛时又回头，看他仍在门口看她，又折回去问道：“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告诉我。”

　　二公子点头：“你说。”

　　青樱犹豫了会儿，问道：“檀玄一家真的是被我父亲害的么？”见他不说话，青樱倒退了一步，有些失神：“真的是这样，我爹爹一向刚正不阿，怎么会呢？”

　　二公子扶住她，“这不是你爹一个人的原因，朝堂上的事牵扯太多，有时候并没有谁对谁错，只是立场不同。檀玄的父亲生前追随前朝太子，如果前朝太子做了如今的圣上，现下又是另一番局面了，宋大人只是做了他所在立场该做的，若非要说宋大人是凶手，那当年追随圣上的便都是帮凶了。”这也是为什么檀玄的哥哥死前希望檀玄能放下仇恨，与其说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说是报不了，除非杀了满朝文武，杀了圣上，可这是不可能的。

　　青樱稳了稳心神，抬头看他，“那檀玄呢？她会怎么样？”

　　二公子摇头：“她唆使刺客烧了宋大人的宅子，威胁朝廷命官，怕是要吃苦头了……总之我会处理好的，不用担心，等我回来。”

　　青樱点点头，转身进了府。

　　在榻上刚坐不久，便听廊上一阵疾跑，忽然一阵风过，怀里多了个哭哭啼啼的人，抱着她泣不成声：“吓死我了——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我想出去找你可他们不让，姑爷还让人看着我不让我出去——我都要气死了，苍天，你可算是回来了——呜呜呜——”

　　青樱在阿瑶背上轻轻拍着：“好了好了，我这好好的回来了，快别哭了，这么大声吓到了小宝宝怎么办？“

　　阿瑶抬起头抹了抹眼泪，听话的止住了哭声，握着她的手道：“你饿不饿，有没有想吃的，我去给你做。“

　　青樱疲惫的揉了揉眼睛，想了想道：“我还是想吃面，就是我以前吃的那种，不是上次你给我的那种。“

　　阿瑶听得有些饶，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就是一碗面，于是一挥手道：“我这就去，马上就来。”

　　阿瑶一走，屋内又恢复了静谧，青樱困极，伏在榻上，眼皮子越来越沉，不知不觉间沉沉睡了过去。

　　朦胧间听到有细碎的声音，感觉有些替她掖了掖被子，她动了动没有睁开眼睛。再次醒来时，窗外的日光犹如蛋黄般透过窗扉照在案上的书页上。

　　她起身下榻，身上不知何时换了干净的衣服。门被轻轻推开，二公子端着一只青花小碗踏着倾泻一地的碎光走了进来，看见她醒了，眼中带了些笑，“你再不醒我都要喊醒你了，竟能饿着肚子睡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青樱看了眼窗外，怪不得日光这样黄，原来是夕阳。不过醒来能看到容与，看见吃的，她很快开心起来，穿上鞋，走到桌前闻了闻碗里的面，奇道：“为什么你端来的面是这个味道，阿瑶端来的不是这个味道呢？”

　　二公子将筷子放在她手上，微微挑眉：“喜欢么？”

　　青樱点头，尝了一口，就是记忆中的味道，忍不住夸赞：“好吃，之前你生辰那天我就想吃这个，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厨子回家了，都没吃到。”

　　二公子看着她吃的津津有味，轻飘飘道：“不是厨子回家了，是你夫君出门了。”

　　“……”青樱愣了一瞬，看看面，又看看容与，不确定道：“那成亲那天？”

　　二公子点点头，“那天太晚了，厨房没人，我便亲自动手了。”

　　这突如其来的感动——怎么回事？竟然被瞒了这么久。

　　“容与？”

　　“嗯？”

　　“你真好！”

　　“你眼光也不错。”

　　青樱被他逗得笑出了声，忽然含情脉脉看着他，害羞道：“容与，你喜欢我么？”

　　二公子点点头。

　　“那你喜欢我什么？”

　　他想了想，道：“开朗，阳光，可爱，善良，真实。”

　　青樱听得满心欢喜，不过细品了品，又皱眉道：“你觉得我不漂亮么？”

　　二公子微微歪着头，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总结道：“漂亮只是你众多优点中不太突出的一个，比起这个我更喜欢你开朗，真实。”

　　“……”那这到底是说她漂亮还是不漂亮啊？

　　青樱咬着嘴唇，夹了一筷子面，道：“那你希望将来孩子像你还是像我？”她轻轻吹着面上的热气，只是状似随意的一说，说完后便小心留意他的表情。

　　二公子也恍若未觉，随意道：“生女儿的话像你最好，如果生儿子——”说到一半，像是意识到什么，愣愣的看向青樱，“你？——”

　　青樱有些些害羞，摸了摸鼻子，“本来想在你生辰那天告诉你的，谁知道你没回来，又发生了那么多事。”

　　二公子目光落在她肚子上，傻傻道：“你饿了它一天一夜，不会有事吧？”

　　青樱摸摸肚子：“我觉得我的孩儿一定会跟她娘一样顽强的。”

　　二公子笑了笑，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抵着她的额头道：“对不起。”

　　青樱摇头：“你都说了好多遍了。”

　　二公子缓缓收了笑，目光变得真挚而坚定，“以后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