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梦京华（重生）》一茬野色

26、春宴（下）

　　人进来时，屋子里静了一瞬。

　　突然多了这么多人，符婉儿也是一愣。

　　姜妙宁提起裙子从她旁边小跑过去，“哥，你们也来了。”她亲昵地挽起同房庶兄姜宏远的胳膊，又歪头向他身旁的姜宏轩打招呼，“二哥，许久不见你，这当了官后果然不一样了，成大忙人了。”

　　姜宏远轻轻训了句：“没大没小，祖母和母亲都在呢。”

　　姜宏轩自然不会在意自家堂妹的调侃，笑了笑，“却没你忙，整天走街串巷总是闲不住，妙慧和妙仪都好生侍奉在祖母身边，你倒跑去折腾你表妹。”

　　姜妙宁跑到姜老太太身边，无不得意道：“二哥这话说的，你先前又没见过符表妹，怎知我折腾的不好？祖母倒是评评理。”

　　众人都跟着姜老太太再次看过去，杨妃色绣团花的斜襟短袄，淡紫色撒花马面裙，衬得人如那初晨的花骨朵儿，尚还挂着露珠，娇嫩又清新。小姑娘家，合该穿得热热闹闹的，姜老太太含笑点头，张氏道：“确实比早上刚来时那身素色的好看。”

　　符婉儿低头赧然一笑，发髻间的玛瑙簪落在光里，格外透亮润泽。

　　容氏执起她的手：“你还没见过你几个哥哥们。”指向姜宏轩，“这是你二表哥，年前金榜题名，如今在翰林院当差，一向是咱们家最有本事有能耐的一个。”姜宏轩笑着摇头，“五婶婶这话说了该有大半年了吧。”

　　大家具笑了。

　　张氏道：“记得轩哥儿摘得桂榜解元，五嫂逢人就夸‘这孩子刚中了举，如今在家备考贡士，一向是咱们家最聪明能干的’也是一连夸了好几个月，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容氏讪然道：“我不比你们读书多，也怪轩哥儿当夸，夸得我都没词了。”又指向姜宏远，“你三表哥，也正读着书呢。”

　　符婉儿福了福身，“二表哥，三表哥好。”

　　姜宏轩姜宏远一起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符婉儿悄悄多瞅了两眼，前世因年纪相差较大，与这两个表哥交集不深。如今再看，只见他们同样的高大英俊，一个气宇轩昂，一个内秀天成，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容氏接着道：“你五表哥六表哥，想必也听妙宁她们提起过，都是年纪相仿的孩子，只当多两个玩伴，却别跟他们胡闹生事。”看向姜宏拓和姜宏澈，“以后可不许欺负表妹。”

　　姜宏澈活泼道：“五婶莫不是对我们有什么偏见，像我们这般知书达理的好孩子，怎么会欺负人呢。”说着明目张胆地冲符婉儿扮了个鬼脸。

　　符婉儿失笑，这家伙。

　　张氏轻打了下儿子，“给我正经说话，不许吓唬表妹。”

　　姜宏澈稍有收敛，行礼道：“符表妹安，你上次送我们的金玉紫毫笔用着很顺手，多谢表妹。”

　　符婉儿笑道：“表哥不嫌弃就好。”她给姜家四兄弟皆送了一套文房四宝，其中属笔最佳。前两天他们则另凑了一幅字画还礼，她挂到了屋里作装饰，“还没谢过表哥们的墨笔。”

　　姜宏澈小大人般拱手道：“客气，客气，勉强能入眼罢了。”

　　姜妙宁立刻戳穿他，“字是两个大哥哥写的，画是宏拓作的，你贡献什么了，还客气上了。”

　　姜宏澈瞪眼，“是我裱的不行？还有宏拓落的那章也是我刻的呢！”

　　大人们皆逗笑了。

　　符婉儿用余光扫了眼形容冷峻的姜宏拓，果然还是那副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死小孩样儿，倒白瞎了与姜妙慧一母同胞的好颜色。

　　几个小辈互相见过礼后，大家蜂拥着姜老太太去了琅园。至于姜宏淳那小魔星，打了个照面，客套地叫了声表弟，符婉儿便很自觉地离他远远的。宾客陆续到访，姜老太太挥手让容氏去忙，由张氏崔氏在身边侍奉，姜宏轩姜宏远两个不好久留内帏，陪姜老太太吃了一杯酒也抽身去了各自父亲身边帮忙应酬待客。几个孩子都有些按捺不住，但姜家规矩重，长辈没发话，皆不敢擅自离开。

　　姜家春宴在京城闻名，许多官宦世族家的女眷都会出来走动，若非关系亲近，到姜老太太跟前点个卯，也就各自散开游玩交际了，如有贵客，则会留下小坐。

　　来来往往间，隔壁晏府的晏二夫人也到了。

　　她穿了件孔雀绿遍地洒金缂丝对襟长褙子，手里捻着丝帕，脚步轻轻地走来，先向姜老太太问了安，又同崔氏和张氏见礼，然后依次看过几个孩子。许是自己子嗣艰难，对姜府这群孩子就格外喜欢，不论大宴小宴，每次来都会备礼。轮到符婉儿时，随行丫鬟呈上去的分量明显重了许多，大家只当是初次见面所以隆重了些，没怎么在意。符婉儿却从晏二夫人那些许愧疚的眼神中看出了点别样意思，自己也不由心虚起来。

　　姜老太太道：“你家小五没带来？”

　　晏二夫人目光还在符婉儿身上，不乏欣赏，秦嬷嬷轻咳两声，她方回过神道：“病刚好，不敢带出来，怕人一多又染上些病气。”

　　这话说到崔氏心坎，她抱着淳哥儿：“若淳哥儿是个女孩，我也不敢带出来的，这个摸一下，那个亲一下，还了得。”

　　晏二夫人看淳哥儿在她怀里一直不安分地乱动，显然不舒服，却不好说什么，轻轻颔首应了句，“可不是。”扭头与张氏说起话来。张氏父亲曾是她父亲的上峰，所以她俩原在闺中就认识，性格相合，关系比起崔氏容氏要亲近许多。崔氏自然拉不下脸去插话，兀自喝了口茶，不留神被淳哥儿挣脱了去。

　　她大惊失色，立刻起身去抓，但淳哥儿跑得快人也机灵，径直躲到姜老太太榻椅背后，崔氏火冒三丈，却无可奈何。

　　姜老太太转过身，“又顽皮了，快回你娘哪儿去。”

　　淳哥儿不听，弯腰从秦嬷嬷腋下钻过去，撩起丫鬟们的裙子左右乱窜，丫鬟尖叫不断，又不敢对小主子动粗，追的追跑的跑，顿时鸡飞狗跳。

　　符婉儿一早绕到崔氏后边去，这是现下最安全的位置。刚刚站定见姜妙慧也朝这边走来，两人相视一笑，又默契地作出一个充满惊吓且担忧的表情合群地看向淳哥儿。

　　养尊处优了几十年，崔氏自然不能也去满地追着儿子跑，只能站在原地，脑袋跟着淳哥儿左转又转，急得额上冒汗。

　　淳哥儿一溜烟又跑到姜妙仪那边，她却见不得胞弟这么嚣张，立刻大声呵斥：“还不站住！想挨打吗？”淳哥儿深知亲姐的厉害，绝不会对他心慈手软，便拐了个弯躲到了姜宏澈姜宏拓两兄弟身后。

　　姜宏澈待要捉他，不料他猛拽住姜宏拓后背衣裳往上爬，四肢像八爪鱼一样挂在他身上，死活拉不下来。姜宏拓当场僵住，众目睽睽之下外衫几乎被弟弟扒开，从脖子一路红到了耳后根。

　　崔氏连忙过去，指使婆子丫鬟拉人，听淳哥儿哭嚎起来又心疼得不行，喝道：“仔细着，别伤了九公子！”

　　婆子丫鬟变得畏手畏脚，淳哥儿挣扎不断，姜宏拓被他扯着领子东躲西藏，倒吃了好几次拳头巴掌。崔氏心急如焚，没顾得上他，晏二夫人面露不忍，劝道：“我看这孩子坐着难受，不如就让他跟哥哥们在一处吧。”崔氏哪里听得进去。

　　眼看场面越发不像样，姜老太太终是动了怒，站起身厉声道：“混账东西，对下人粗暴不仁，对母亲兄长大不敬，我姜家家法何在？”

　　老太太威势慑人，淳哥儿害怕起来，连忙松了力道。姜宏拓反手将淳哥儿抱住蹲下身放到地面，崔氏立刻一把搂过儿子，姜宏拓不妨被撞了一下，姜宏澈扶了一把方才站定。

　　姜老太太脸色铁青，“把淳哥儿送去三老爷处！看看他教得好儿子！”

　　淳哥儿吓得嚎啕大哭，紧扣住崔氏的脖子，“我不去，我不去！”

　　崔氏心软哀求，“母亲，绕他这一次吧，老爷在外头忙着，哪儿有空带淳哥儿。”

　　张氏看老太太正在气头上，顺着话劝道：“父亲管教儿子自是理所应当，还有他兄长在旁约束，淳哥儿总能有所长进。但今儿还来了好几位大人，老爷们少不得要议正事，就怕淳哥儿年纪小说错话冲撞了大人们。”晏二夫人点头附和。

　　符婉儿见外祖母气得胸腔一起一伏，不免担心。依外祖母以往的性子，这事不可能有回旋的余地，但到底年纪大了，家里人心思各异，很多事也渐渐力不从心。

　　老太太似乎把话听进去了，看了眼衣衫不整埋头不语的姜宏拓，“先送五公子下去整理仪容。”姜宏拓行礼转身退下，姜宏澈快步跟上。张氏看老太太没说什么，也就随儿子去了。

　　丫鬟们收拾起歪倒的桌椅和地面被打碎瓷片，而始作俑者，淌着泪含着奶已经睡在了奶娘怀里。

　　姜老太太余怒犹在，直问崔氏：“好几岁的孩子，你看着像样吗？”

　　今日淳哥儿这般胡闹，又当着晏家人的面，崔氏理亏，“是儿媳失职。”

　　避重就轻，符婉儿暗自摇头。

　　老太太冷道：“你不管住，就送到我那里，管好了再送回去！”老人家到底不忍看姜家子孙荒唐至此，崔氏一时无言。

　　姜妙仪突然道：“母亲，我看先把淳哥儿的奶断了才是，哪家孩子这么大还吃奶的。”崔氏脸色微沉，对女儿的表态很是不快，奈何老太太方才一番警告，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不一会儿。

　　“母亲，黄太太也来了。”容氏笑容满面的引着一个贵妇人来到姜老太太坐卧的软塌前。那妇人四十有余，满身华服锦绣，面相却苦，殷切地上前行礼问安，“回京城这么久才来拜访老太太，真是失礼。”

　　姜老太太淡笑道：“我这老婆子见不见的有什么打紧，倒是你，总算忙完了吧？”

　　容氏立刻察觉到异样，扫了眼姜妙宁，姜妙宁看向淳哥儿。容氏明白过来，心头嗤笑，生了这么个好儿子，一年总要丢几次脸。

　　黄太太笑容勉强，“托老太太的福，总算能松口气了，但愿今年能过个好年。”女婿家的破事她也不想宣扬，转向姜家几个女孩们，示意丫鬟呈上礼，看到符婉儿露出疑惑，“这位姑娘是？”

　　容氏拍了拍脑袋，“倒忘了介绍，这是我们老太太的外孙女，刚从苏州接来的。”于是黄太太没再深问其来历，只把人上下夸了一通，又拔下簪子补礼。

　　“这模样真齐整，今年几岁了？”

　　符婉儿乖乖答道：“周年八岁有余。”

　　黄太太又问：“读书了吗？女红学得怎么样？”

　　“读过几本书，不当事的，虚识几个字罢了，女红却不怎么精益。”

　　黄太太还以为她是谦虚，“以后姜家又多一个才女了。”

　　“不敢当，不敢当。”符婉儿笑得脸都快僵了，满腹牢骚，这些个太太，怎么问来问去都是这些话。总算客套完，她悄悄躲到了姜妙宁三个后面去，左右看了看，快速低下头揉了揉腮帮子。她自以为掩饰的很好，殊不知这一幕被姜老太太和晏二夫人瞧个正着，皆逗乐了。

　　福双走到容氏身边附耳低语。

　　容氏起身道：“母亲，傅太太和傅小姐到了，儿媳去迎一迎。”这时姜宏拓新换了衣裳，与姜宏澈一道回来。

　　姜老太太对孩子们道：“行了，不拘着你们了，各自玩儿去吧。见着客人了要礼让谦逊，切莫莽撞。”又嘱咐秦嬷嬷，“盯紧些，别让他们太闹腾。”

　　姜宏澈不住欢呼了声，勾着姜宏拓肩膀很快走远，“我就说不用过来了吧，你也太守规矩。”

　　姜妙宁立刻拉着妙仪妙慧跟上，却没主动招呼符婉儿，倒不像早晨见面时那般热情了。符婉儿也不在意，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等脱离了长辈们的视线，这才停下脚，换了个方向独自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