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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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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蒂科正午的阳光,从厚厚窗帘的缝隙里洒进来,与墙上大屏幕发出的幽兰光线交织在一起,会议室里所有人严肃的神情凝固了空气的流动,中央空调制造的冷风席卷过皮肤留下干燥的凉意,屏幕上一帧一帧残酷的画面在光束中清晰起来,西井岸叹了口气。
在这座大楼里工作从来就不是他一直以来想象的那样,八面威风,简简单单地握着枪来对罪犯说我是FBI,放下枪。他们每天要面对的是人性中最原始残忍的一面,尸体和血液,火光与子弹,挣扎与绝望……但是有的时候也不能忽视这些死亡和伤痛背后的东西,爱与救赎,悲怆与疼痛,泪水与怀念……这一切一切有的时候会让他忘记少年时所坚持的正义的界限。
面前组长还在面无表情的叙述着案情,那些赤裸裸的杀戮在他沉稳的语气中更加冰冷了,少女们留在照片上的笑容鲜活而明媚,而凶案现场那些血迹斑斑的照片则残忍地终结了那些美好的青春。西井岸紧紧盯着屏幕中央的蓝色标志,繁复的图形中心那架天平在他的注视中似乎摇晃起来,眼底由于直视光线太久而出现了一片暗色的影,他低下头去。
西井岸探员,我们希望你去和这个案件唯一的幸存者接触。
什么?正在走神的西井岸猛然抬起头,手里的钢笔在文件上划出一条仓促的墨迹。
幸存者牧野息也是日裔,我们认为你可以和她更好的交流。组长把一份文件递给西井岸,语气里命令的意味不断加重,记住,她是联系整个案件和搜寻嫌疑人的关键,我们希望可以从她那里得到尽可能多的信息。
西井岸瞥了一眼档案,依旧是千篇一律的牛皮纸封套,上面用曲别针别着一张少女的照片,看得出这是从某一张合影上剪裁并放大的,背景里有温暖的阳光和纷飞的樱花,女孩子清秀的面孔上泛着白瓷一般的光,笑容单纯的像久远的童谣。
突然想到这样的笑容也许就会在未来的某一分钟变成某个罪犯的祭品,心里就不寒而栗。其实有太多的时候,作为执法者的他就站在罪犯的面前却看不清他们狰狞的面目,他明知道会有下一个再下一个生命消逝却只能在办公室里等着验尸报告,他最终抓住了罪犯却无法面对侦查追踪过程中在他面前离去的亡灵……他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好,那我们就按照计划行动。组长的话音刚落,周围就响起一片文件翻动和挪动凳子的声响,同事们鱼贯走出去。窗帘哗啦一下子拉开,日光涌进来和室内的阴暗进行着激烈的冲撞,西井岸打了个寒战。匡蒂科的阳光总是像流水,清澈而带着庄重的冰冷和淡淡的蓝色,不管看上去多么耀眼也没有故乡春日和煦的温度,这也是他为什么外出时喜欢戴墨镜的原因,褐色的阳光看起来似乎更加温存。
他看了一眼牧野息所在医院的地址,走下楼去发动了汽车。随手打开了收音机,随意的乡村音乐慢慢掩盖了汽车的引擎声,街道两边的树木倒退织成葱茏的绿色的影,在墨镜后西井岸看到的是一片片淡色像浮云般掠过。
穿过忙碌的医生护士找到了牧野息的病房,西井岸轻轻推开门,窗口的绿色植物婆娑的影子落在安睡的少女眉眼之间,点滴缓慢的流进她的身体,节奏像是剔透的沙漏。西井岸没有叫醒她,而是坐在她床边看起了文件。
这是一起连续谋杀少女的案件,嫌疑人不知用什么方法诱拐了被害的少女,把她们带到隐秘的地方折磨并杀害,而牧野息是唯一从那里逃脱的幸存者,她被警方发现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意识,FBI也只是通过连环杀手标志性绳结才把她与案件联系起来。现在的牧野息刚刚脱离生命危险,她的每一句话都将关系着案件的发展。
西井岸手突然一松,文件散落一地,他弯下身子去捡,也许是纸张轻微的抖动吵醒了病床上的少女,他再次抬起头时,正好遇见了女孩明亮的眼睛。
我是西井岸探员,FBI。西井岸温和地说。
牧野息,有什么可以帮忙的?病床上女孩的脸颊在雪白的被褥中显得更加苍白,但是表情里的勇敢和轻柔却坚定的语气,却中和了她身体的虚弱,瞳孔里是如此坚强的神采。
希望你能尽量回忆一下你……西井岸顿了一顿,他找不出什么词语可以形容牧野息之前的遭遇,也许面前这个女孩子经历的是地狱一般的折磨,但他还必须残忍地要求她重新记这一切。
我们知道这对你来说很痛苦,但是这关系着其他5个无辜却惨遭杀害的女孩子,我们必须给她们的亡魂以慰藉,凶手必须被绳之于法。西井岸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陈述着,他看到牧野息愈加苍白的面孔,微微抖动的肩膀,渐渐泛红的眼眶,却还是继续说下去,而他也必须为对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病房里安静得只听得见仪器运转的声响,西井岸面对着沉默的空气,眼前流过的是经过医院白色渲染后更加耀眼的阳光。几乎在每一起凶案的调查过程中他都会遇到这样的沉默,但那通常都是在封闭的审讯室里,面对的都是或狂傲或颓废或心机重重的嫌犯,他也从来不会惧惮和那些凶犯从眼神到心理的较量。而现在,他却不敢用太过犀利的眼神直视牧野息的眼睛,他心里一直浮动着一个很不专业的想法:这个女孩有权力去屏蔽那些回忆,逃离阴暗的曾经。
安静的僵持不知持续了多久,有眼泪从女孩子面颊上悄悄滑下来,年轻的探员手足无措地站在她身边,最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淡蓝色的手绢递给她,女孩接过来,泪水慢慢被吸收进柔软的纤维中。
牧野息按了呼叫铃,伸出被子的手臂上有青紫色的瘀伤。铃声响起立刻就有护士走进来询问情况,西井岸站起身来,体贴地帮牧野息掖好了被角,说牧野小姐可能是累了,我先走了,让她好好休息。
就要关上病房门的时候牧野息忽然叫住他,探员,你忘了你的手绢。
西井岸回过头笑了一下说,留着吧,我们还会再见面,希望下一次它是干的。
刚回到车上西井岸就接到了组长的电话,询问他从牧野息哪里得到的信息。西井岸说牧野息小姐情绪不好,我没有追问。然后就听见对面劈头盖脸的训斥,她现在的情绪和其他少女的安全哪个重要?凶手每逍遥法外多一分钟对那些女孩子就多一份危险你知不知道?
西井岸说对不起,我会继续跟进的,请您放心。听筒里传来组长轻声的叹息,他说其实我们每个人心里都难过,但要战胜冷酷的犯罪我们必须坚强,必要的时候要学会放下自己的感情,我们相信你和牧野息小姐。
料理热腾腾的蒸汽中西井岸回忆着故乡的味道,自己对于家乡的记忆早已经模糊了,纽约的繁华早就代替了绚烂的樱花,充斥他记忆的是迪士尼,蝙蝠侠,好莱坞,返校舞会和常春藤名校的梦想,还有匡蒂科如洗的阳光。而对于神社,夏日祭,烟火会,男孩节这些带着东方古朴韵味的朦胧概念只能在祖母的相册里才见得到踪影,十五岁的时候回日本看富士山的樱花时他像个彻头彻尾的游客,吃牛排三明治长大的他甚至不知道真正的日本料理应该是什么味道。
提着便当盒诚惶诚恐地走进牧野息的病房,女孩在翻着厚厚的一叠报纸,夕阳的余晖正好移动至她的脸上,精神似乎好了许多。
尝尝我买的日本料理吧,西井岸边说边帮牧野息架好床上餐桌,我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这里的料理可能都不那么正宗。
谢谢。牧野息挪着身子慢慢靠近小桌,凑上去闻了闻然后笑着说,探员你其实不知道这乌冬面应该是什么味道吧。
我四岁就和父母移民来美国了,所以……西井岸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
正宗的乌冬面啊,离不了牛肉和高汤,面条吃起来是又滑又软的,酱香的味道啊……牧野息边说边留意着西井岸茫然的表情,最后终于噗嗤笑了出来,我是说啊,探员你买的面其实很正宗哦。
那一瞬间西井岸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看来对付女孩子果然要比对付罪犯还麻烦,挠着头刚想说点什么。正巧有护士敲门进来给他解了围,护士捧着一大束鲜花说是牧野小姐的朋友送来的。
西井岸作为一个探员的直觉顿时敏感起来,他夺过过花束仔细检查起来,完全不顾牧野息和护士惊异的目光,他知道这也许是自己过于杞人忧天了,但是这破坏气氛的工作必须进行。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花束中间一个泛着莹莹绿光的物体上,西井岸心中陡然一紧,无数糟糕的设想飞速掠过,最终那个最糟糕的在他清楚的看见那物体上面只有3分钟的倒计时的时候得到了证实。
西井岸一个箭步冲到窗口,刚刚要把花束丢出去却看到树影下有悠闲散步的病人,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千钧一发,什么叫进退两难,他只能朝享受黄昏悠闲时光的老人大喊,请快离开窗边!我是FBI,为了您的安全请照做!
隔壁病房有没有病人?如果有的话要迅速撤离,切断这里的电源防止爆炸扩大。西井岸转过身对已经是一头雾水的护士说,神情严肃,他指了指手中的花束,这里面有一颗可能马上就会爆炸的炸(那什么)弹,请你帮助我疏散人群。
护士点了点头快步跑出房门,西井岸放下花束,走到牧野息的病床边。可以发觉她眼里的惊恐,尽管在极力控制,但是随便是谁遇到这种命悬一线的危机时刻,都不可能从容自若,就算是训练有素的自己,也不能肯定可以快得过时间,可以保证所有人毫发无伤。
别害怕,我保护你。
伸出手臂托起牧野息的身体,耳边是女孩急促的呼吸,身体在那一瞬间僵硬了。但是这实在不是适合春心萌动的时刻,西井岸似乎可以感觉到危机一份额一秒逼近的沉重脚步,他只是在救人,仅此而已。可以感觉到她瘦削肩头和纤细腰肢的抖动,奔跑的过程中有细密的发丝不断遮住视线,但是西井岸的目光始终向前。
身后扑来巨大的热浪,爆炸的巨响后面紧随着金属撞击玻璃碎裂的声音,西井岸感觉到强烈的气流推着自己前进,空气里飘荡着灼热,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他用尽全力护住怀里的牧野息,让自己的半边身子狠狠的扑在地面上,手肘触地传来尖锐地疼痛。
你没事吧,他问怀里的女孩子,尽管感到关节处散开一样的疼痛,还是勉强挤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
没事……你呢?也许是惊魂未定也许是觉得自己和西井岸的姿势太过暧昧,牧野息的面孔在火光的掩映下微微泛红。
我没事。西井岸勉强从地面上站起来,然后扶起牧野息,他们回过头去看身后的病房,浓烟滚滚,火焰冲天。
就算是回到了办公大楼,西井岸似乎还可以想起爆炸时滚烫的气浪还有牧野息冰凉的双手,透过玻璃幕墙他看见坐在询问室里面的牧野息,她披着自己满是爆炸烟尘的外套,有女同事握着她的手似乎在说着什么,一束清凉的灯光打在她脸上。
根据组里的推测和调查,初步确定嫌疑人就是牧野息所工作的健身中心的健身教练,其他受害者的唯一联系就是她们都是中心的会员,而她们的指导教练又是一个人,健身教练Mars先生。西井岸这才意识到为什么当时牧野息回忆的时候那么犹豫那么痛苦,她所要隐藏的也许不仅仅是恐怖的回忆,还有熟悉的友人或许是罪犯的事实。
很明显这个Mars先生是完美主义者,他不能容忍牧野息的侥幸逃生,所以就有了炸(那个啥)弹事件。
Mars先生是我在健身中心很要好的同事,他人很好,很热情……牧野息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从询问室里传出来,很轻柔,语调里带一点日文的腔调。他不知怎么就想起爆炸后在一片警车和消防车的鸣笛与灯光中他慢慢扶着牧野息走出来,远处的天空中在火焰和警灯的映衬下有一种奇异的红色,牧野息说这是暮光的颜色,这是最神奇的magic hour,白天与黑夜的交接,她说英文单词的时候,就有这样可爱的日文腔调。
我真的想不到是Mars,我只是知道是中心的一个教练,因为我从他的风衣下面看到了健身教练的T恤衫。我当时只是……牧野息低下头,十指交叠不停地揉搓着,离开家乡到异国求学,他们都对我很照顾,也许你们不能体会这种心情,但我从感情上真的不能接受。如果不是你们这么全面的掌握了证据,不是你们的专家分析了了Mars的病态心理,我也许到现在还不能相信……
西井岸一直佯装看卷宗,而目光却通过面前幕墙的反射一直追随着从询问室里出来的牧野息,也许是幻觉,有一瞬间他看到了她朝他的方向微笑,憔悴的脸上写着恬淡的和煦,他急忙低下头,却又一眼看到了卷宗里牧野息的照片,眉目依旧是那样温润的弧度。
西井岸探员,希望你继续完成被你搞砸了一半的任务,在Mars没有落网之前继续保护牧野小姐。组长的命令依旧是那样不容质疑的坚硬语气,但西井岸突然觉得这是个美好的任务。
谢谢你探员。牧野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看着西井岸手忙脚乱地帮她扣好安全带。
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行车过程中扣好安全带还是很重要的。
不,我不是说安全带,我是说医院的爆炸。
那个啊,也不用谢……西井岸偏过头去,对上了牧野息明亮的眼睛,淡淡的月光下她的五官清晰,鼻翼睫毛下有干净利落的影,突然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有空的话一起吃乌冬面吧。
然后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头顶的星河慢慢流淌,带着树叶青草味道的风从车窗里灌进来,婆娑的树影在挡风玻璃上移动,西井岸哼着自己都不知道名字的歌,他不经意间看到牧野息的手,白皙纤长手指在轻轻打着拍子。
猛然一个黑影出现在路中央,西井岸一脚刹车,整个人几乎都要被巨大的惯性甩出去,再抬起头来那个黑影却不见了踪影,一个鬼魅一般的声音响起来,他顿时觉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摸到了腰间的配枪。
还是让我找到你了啊,牧野。
月光下的刀刃有刺眼的寒光,一只粗壮有力的手臂压住了牧野息的肩头,刀尖几乎要触到她的颈部,虽然是逆着月光,但西井岸一眼就认出了他,连环凶杀案的犯罪嫌疑人Mars。
探员,不要动,想救她是不是,我给你一个机会。就在西井岸要拔出枪来的时候,Mars冷冷地说。
他举起另一只手,手中是一把左轮手(那个啥)枪,他熟练地摆出转鼓弹仓,里面的子弹接二连三地落下来,金属弹壳发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六发子弹我只留了一发,Mars装上弹仓,我也不知道这颗子弹在哪一个弹巢里,你如果敢对这自己的脑袋连开四枪而且毫发无伤,我跟你回去自首,如果你不幸中弹,那明天就等着你的同事来给你和她收尸吧。
不要!牧野息看见西井岸连迟疑都没有,利落的结果Mars手里的□□,她想要阻止,但近在咽喉的刀刃让她动弹不得,只有这样无力地吐出这句话,不要。
西井岸一手接过枪,另一只手晃着明晃晃的手铐,微笑着说Mars先生你可要说话算数啊,然后他慢慢举起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依旧保持着轻蔑的笑容,这是他面对罪恶时固执的骄傲,他坚信如果真正的正义存在,他就会安然无恙。
不要……牧野息的声音几乎有了乞求的味道,渐渐弱下去变成了抽泣。
别怕,我会活着,陪你看明天的暮光,magic hour。
西井岸闭上眼睛,转动弹仓扣动扳机,呯,呯,呯,呯。
脑海里那一瞬间掠过儿时湛蓝的天空和风声,父母亲人的面孔,匡蒂科的总部大楼,还有牧野息笑起来的样子。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牧野息的脸,她紧闭着眼睛,脸颊上有泪水滑过的痕迹。惊诧的Mars手中的刀已经从她颈部移开,期待见到血流如河的他真的不相信,西井岸会有这么大的勇气和这么好的运气,更不愿相信这真的和所谓的公理正义耶稣的惩罚恩惠有关。
睁开眼睛吧,牧野小姐,我没事。
西井岸走出车厢抓起还在发呆的Mars,把手铐扣在他的手腕上。远处隐隐有红蓝相间的灯光,遥远的警笛声渐渐靠近。牧野息慢慢睁开眼睛,看见西井岸,目光一如初见时的温和,笑起来的时候露出洁白的牙齿。却恍如隔世一般。
结案后组长严肃地批评了西井岸,冒失,冲动,感情用事,这些都是成为一个优秀探员的大忌。组长最后的意思很明确,他和牧野息的这种关系建立在非常时期,根本搞不清是单纯的激(那个啥)情还是真正的生死相许,而FBI出生入死的工作与一份幸福爱情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远,是每个探员都必须小心翼翼面对和探究的。西井岸说我都明白的。组长拍拍他的肩,他们面前是总部大厦幽深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
在后来在办案的时候,西井岸每到黄昏的时候都会有意无意的看暮光,渐变的红黄,铺满云端,日与夜的过渡就是这么一个绚烂的过程。只要工作允许,还会经常去那家据说味道很正宗的日本料理店,要一碗乌冬面。
如果是像现在这样,在店里吃着乌冬面看暮光,就是最美好的享受了。
magic hour,突然听见这样一句话,带着日本腔调。西井岸转过身,看到了邻桌的女孩,是那么熟悉的笑容。
探员,我们终于可以一起吃乌冬面了。牧野息笑着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