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宁番外》左边的神

3、泣十年

　　泣十年

　　我用10年时间明白了一件事情。

　　10年前，我在凄风苦雨的边关接到允锦的死讯。我夜夜噩梦终究成了事实，却让我忍不住大笑。我的副官看着我仰天大笑的模样，不由后退了半步。宫里传言，太子与七王交好。可谁又能想象我现在竟笑得如此张狂？允锦代天子送行，我在他耳边低语，一定要等我回来。可是，他终究还是没有等我。
　　允锦，我从不怀疑你看着我的目光和未说出口的言语。可是，我也明白，你是如此爱着那个孩子。若是两相比较，你舍弃的人还是我吧？这么想的时候，心就开始疼痛。允锦，20年的手足情谊，其实抵不过那孩子看你时的第一声啼哭。

　　允锦，你总是用着犹疑的态度对待这个世界，你总是委曲求全地希望把一切都做到最好。所以，你是所有人眼里的好太子，是将来天朝的继承人。兄弟虽多，可是没有人敢拂逆你。那时，即使是嚣张的二哥，表面上也对你低头。
　　你7岁就封宁王，而其他兄弟都是成婚之后才受封。你16岁封太子，慕容首辅反对，说是会为你树敌。可你却淡淡一笑，说该来的终究会来，你会保护自己。那时候我只有7岁，看不懂你的笑容，可是，却容不得你眼里有半点伤怀。
　　我对你说，哥，以后我来保护你。
　　我大口吃饭，拼命想让自己长大，然后对你践诺。
　　可是你却摸摸我的头发，笑着说：允琛，允琛，我大概等不到那天了。

　　允锦的身体一直不好，朝阳宫里始终弥漫了淡淡的药味。我喜欢这味道，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样。我常常想，若是你一直是如此柔弱的，我就能永远保护你了。孩子的誓言，有时候是坚如磐石不可动摇的。可是，你还是把我的话当做是笑语吧？
　　允锦你比谁都知道这个宫廷的残酷。你要自保，还要保护你的孩子，你因此每时每刻都如履薄冰。可是允锦，为什么你一点点都不肯依赖我呢？
　　我对你说等我回来。可是你还是不等。难道你不知道么？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就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你了。你看不见我黑漆漆的脸上满是骄傲，你看不到我冲锋陷阵时的勇敢。我常想，若是我在这战场上也赢不了，那我要如何保护你？
　　只是，就算我赢了，我凯旋而归，却也只能看到十三陵里你孤独的坟墓。
　　有时候我想扒开你的坟墓问问你，你真的能够抛下我一个人死掉么？明明是你违诺，痛的人却只我一个。

　　那年，你的了重病，所有人都说你要死了。你昏昏沉沉地睡，不理会这个世上的一切，眼泪也好，窃喜也好，恶意诅咒也好，你全然不顾。允锦，很多时候你是希望自己就此死去，不再醒来的吧？
　　我拦在宫人面前，声嘶力竭地不准他们靠近你。什么净身，什么后事，我全都不管。允锦，我不准你死，你听到没有，我不准你死，你还没看到我有足够力量，还没看到我来保护你，你怎么能死呢？
　　我看见所有人的目光，惊诧或幸灾乐祸。可是，允锦，若是你不在了，我又要如何在这皇宫里活下去？
　　你看看站在所有人背后的那个孩子，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似乎与他无关。明明是个妖魔般的孩子，为什么你却还如此爱他？允锦，你看看我，泪流满面，还有什么皇子风范。允锦允锦，你何时才能真正看着我，而不是只为那个孩子打算未来呢？

　　那年我13岁，信宁刚出生，是个皱巴巴的丑陋婴儿。你抱起他，小心翼翼，你笑着对我说：允琛允琛，你看，他在朝我笑。
　　那么丁点的孩子，哪里会笑？我撇撇嘴，将来我就不要皱巴巴的孩子。我只要允锦你一个人。可是我说了这话给你听，你却当我是孩子的胡言乱语。你点点我的额头，允琛以后会有个漂亮的小新娘，也会有孩子。

　　后来，我的确有了新娘，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怀郁是个才德兼备的女子，知书达理，是能够助我成大业的人。可是她却一脸哀怨地问我，她是不是我无奈之选。她说7、8年前，她看见我笑容灿烂，将春天都比将了下去。可是现在，我却眉眼透出悲凉。我凄然一笑，原来，失去了你，我竟然变得如此悲哀了。
　　怀郁是个骄傲的女子，她原本能将所有人比下去，可是惟独不能越过一个死去的人。允锦，若是没有你，我会不会更爱她一些呢？
　　可是我不容自己想象，害怕有一天就忘了你。
　　若是忘你了，你大概只会高兴。你从不愿意成为别人的负担，却把别人扛在自己肩膀上，负载而行。

　　刚开始我不相信，信宁说是父皇赐死了你。允锦，怎么可能？儿子要杀了父亲，父亲要杀了儿子。
　　可是，那是事实，父皇微微颔首，打破我所有信念。
　　我就一下子散了架，允锦，是你自己不愿意再活着了么？你是自己杀死自己么？为什么？为了那个孩子，你就能抛弃对我的承诺？我就如此微不足道？允锦，你对我何其残忍？
　　那一夜，我坐在明心殿里哭泣。我想你死去之前的脸，你有没有一丝一毫想到了我？那孩子是你来世的希望。你死了，那孩子就能无比坚强的活着了。至少你是用自己的命打了这个赌不是么？
　　我号啕大哭，要把这些年来的委屈全都哭出来。我跟在你身后20年，然后悔恨了10年，结果，你不留一句话地弃我而去。
　　允锦允锦，你何其残忍！

　　怀郁慢慢伸出手，抹去我脸上的泪痕。她说：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好不好？让我们一起忘了前生，来世就我们两个可好？
　　允锦，你永远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你身上背负了比我多得多的重量。
　　你的妻子，你的外戚，你的兄弟，你的敌友。处于一切之上的是你的孩子，你甚至可以牺牲任何人来保全他，是不是？所以，你杀了你自己，毁了你的外戚。你一直都相信，那个孩子会靠了自己伪装的目光，一步步走到所有人前面。你或许告诉过他，你就在那里等他。
　　所以，你死了，却还是在那个孩子身边。不散去。
　　最后，你只能歉意地对我说：对不起。
　　用了10年，我终于知道，你一早就抛弃了我。即便你将目光落在我身上，也只是内疚。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十三皇陵里，我暗自死去，一点一滴。
　　允锦，这次，我真的要走了。
　　永生不再回来。

　　那个说要保护你的孩子，永远消失在风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