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舟》椿筱

5、005

　　说起来，瞿泊的体质有些奇怪，明明一米八五的身高，穿上女装，却并不显得粗壮。可是穿着男装，又给人另一番感觉。
　　宽肩细腰长腿，尤其是那件白大褂上了身，气质更是灼人眼，外加高颜值，导致他不管身处哪里，都鹤立鸡群，吸引了不少眼球。

　　自幼被人打量惯了，所以瞿泊根本没发现不远处把自己一张脸挡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人是傅作舟。

　　那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让人感觉不舒服。
　　但瞿泊也只是从原地走开，没有仔细端详，他自当是来看病的病人。

　　走到人稍微少一点的地方，瞿泊手机里传来忙音，机械女声告诉他对方暂时无法接通。
　　瞿泊收起手机，屏幕临熄灭前，依稀看到上面有“周奇”的字样。
　　这是他从酒店出来以后，给周奇打得第五通电话。

　　没人接。
　　一直都没人接。
　　不接就代表了答案，不应该在打了。

　　想到这里，瞿泊内心变得更烦躁。
　　心情自然影响工作。
　　瞿泊今年研究生毕业，离开学校后就进了省中医，目前属于实习医生，要在不同科里轮转一年。

　　不管是生活里和工作，瞿泊不爱说话不爱笑，今天心情不好，导致他本人气压更低，一同跟他在主任手底下干活的还有个本科实习生，是个女生，写病历出了错，被瞿泊发现后，明明瞿泊还没说什么，小姑娘就被吓得流了眼泪。
　　一个小女生，还是本科来实习的，瞿泊本来就没指望她能干好什么，出了错以后，他便坐电脑前重新写。
　　写完就到了下班时间，换了衣服从更衣室出来，听到隔壁女更衣室有哭声，同行还有几个女人的声音。

　　“别哭了，瞿大夫就是在工作上认真了点，心不坏。”
　　说话是同科室的护士们。
　　“今天瞿大夫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感觉好吓人啊。”
　　“对，本来就不敢跟他说话，今天更害怕了。”

　　瞿泊只知道很多同事觉得他不好相处，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还用上了害怕这个词。不过他向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听到这些话，也没继续听下去的打算，面无表情地走过了。
　　刚扫码进了地铁口，瞿泊接到了一个电话，挂了电话转身就往外跑，因为跑得太快还撞了别人一下，匆匆道歉之后，他跑到马路上招手拦下了个出租车。

　　疗养院坐落在城西郊区一座山里，出租车窗外由亮及黑，从城市步入农村，经过一大片麦子地后又进了山，风钻进树叶间隙又吹进车内，瞿泊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
　　他眉头紧缩，手里手机震动过后，瞬间舒展。

　　舒大夫：【老太太挺过来了。】
　　瞿泊长吐一口气，打字回复。
　　【辛苦，感谢。】

　　几分钟后，车就到了目的地。
　　瞿泊下车，迈着长腿进入疗养院，刚到病房，就看到舒朝阳站在护理站签病历。

　　回头看到瞿泊，舒朝阳露出笑意，“来啦。”
　　瞿泊颌首，喊他：“舒大夫。”
　　“老太太五点的时候突发心率失常，收缩压也降到了70，所以给你打了电话。”

　　瞿老太之前就心脏不好，经历那件事后因为脑梗成了植物人，生命垂危这件事，几乎每三个月就要来一次，每次大家都以为她挺不过去的时候，老太太都会顽强得活下来。
　　所以跟瞿泊提起刚才病情时，舒朝阳语调并不沉重，反而语气里带了些敬畏，“老太太真坚强的让人佩服。”

　　瞿泊“嗯”了一声，站在病房外往里看。
　　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躺在病床上，即便是全身插着管子闭着眼睛，依旧给人一种慈祥的感觉。
　　也只有看着这个人时，瞿泊那张冰块一样的脸才会有一些悲恸之类的被称作感情的东西存在。

　　这家养老院定位隶属中高端，设备好，服务也好，老太太整个人被收拾的干净利落，身上也没有任何异味。
　　瞿泊明天轮休，所以并没有着急回去，而是打了盆热水，一点点给老太太洗了个澡。

　　整个过程很安静，瞿泊没说什么话，洗完以后，他拍了拍老太太温热的手背。
　　“好好的啊。”
　　语气轻柔，像在叮咛小孩子。

　　瞿泊离开时，舒朝阳得了空，一边送他往电梯一边跟他闲聊。两个人是一个学校毕业的，舒朝阳比瞿泊大四届，算是他的师兄。
　　舒朝阳问瞿泊生活和工作上的事情，问完以后说自己得了两张音乐会的票，要不要约个时间一起去看。
　　瞿泊的性取向不算秘密，之前几次他就意识到舒朝阳对自己有不一样的感情，刚准备张口拒绝，一个小护士追了过来。

　　“瞿溪家属。”
　　瞿溪是瞿泊奶奶的名字。
　　他回头。
　　“什么事？”
　　“您账户上没费了。”小护士笑着跟他说，“交点费吧。”

　　这种疗养院，收费虽说不算天价，却也是普通人出不起的数字。
　　划完卡，瞿泊账户只剩下六十块钱，就算这样，支付的这些钱也不过能维持瞿溪十几天的治疗费用而已。

　　舒朝阳不小心瞥见瞿泊手机短信，不由有些心疼眼前人。
　　瞿泊每次交钱时眼都不眨，用得手机却已经很旧了，甚至打开支付软件都要好久。

　　交完钱，出了病房，舒朝阳压低声音对瞿泊说：“老太太平日里病情也算平稳，就算转到普通疗养院也能维持，不用非得在我们这里做治疗，这样你还能轻松点。”
　　瞿泊明白他是看到了自己窘迫，好心提醒。

　　其实他们都知道，老太太清醒过来的概率微乎其微，现在完全是靠机器和药物支撑着。

　　瞿泊摇头，“不用了。”
　　舒朝阳说：“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跟我一起去看音乐会？”
　　瞿泊婉拒，“不好意思舒大夫，平日里我要做兼职，实在挤不出时间。”
　　舒朝阳叹气，想说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累，最后觉得不合适，便没把话说出口。

　　疗养院周边白天都很难见到出租车，更何况是晚上，舒朝阳看了眼时间。

　　“这么晚了，你要不要在这里住下？”
　　顿了几秒，他又说：“我今晚上值夜班，你可以睡我的办公室。”

　　之前这种情况，瞿泊都是在他值班室里解决的，他点头，跟人道谢，“那麻烦舒大夫了。”

　　话音刚落，瞿泊手机响起来。
　　他看了眼手机号，脸色变了变，挪着步子到远处接电话。
　　电话打了不过十几秒，瞿泊就挂断电话走回来。
　　“不好意思舒大夫。”瞿泊开口，“我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车？”

　　-

　　瞿泊从疗养院出来时是晚上九点，等到了第二天凌晨六点，他才到了目的地——
　　另一个城市的市中心医院。

　　六点的医院病房还没完全清醒，走廊里的消毒水裹着一股脚臭味，有人踢拉着拖鞋，在橡胶材质的地面摩擦出声。
　　瞿泊站在病房外，透过门上的小窗往里看。

　　最里面的床位躺着一个黄头发的男人，样貌清秀，身形消瘦，皮肤白的接近透明。
　　此时他正紧闭着眼，眉头皱着，像等待王子的睡美人。

　　“他疼得一夜没睡。”旁边的女人开口说道，“不然我们先别去打扰他了。”
　　瞿泊转过头，跟眼前的女人对视。
　　女人眉头锁着，眼角泛着皱纹，两鬓灰白。

　　瞿泊上次见她时，她还不是这副样子，那时候的女人，烫着当时最流行的卷发，头发长及腰，妆容精致，明明已经五十多岁，看起来像三十多岁。
　　声音也像，往常跟他说话柔声细语，那天嗓门大的震耳朵，那时指着瞿泊鼻子骂。
　　“你个臭不要脸的变态玩意儿。”

　　此时女人的脸上却带着小心翼翼，跟之前相比判若两人。
　　“邓阿姨，您放心，我不见他。”瞿泊读懂她的心思，开口说道，“我们去别的地方谈谈吧。”
　　“好，好，小泊你还没吃饭吧。”被称作邓阿姨的女人忙不迭点头，彻底舒了一口气般往前指路，“医院前面有家早餐店，阿姨请你吃早餐。”

　　邓阿姨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
　　瞿泊跟在她身后，离经病房门口时，他还是忍不住又往里看了一眼。
　　他盯着那里，眼神深邃。
　　目光里暗含了太多说不出来的情感。
　　仿佛在看即将离别的心上人最后一眼。

　　-

　　这个时间点，早餐店开始陆续来人，瞿泊和邓阿姨找了个角落，落座后，对方就开始自顾聊起这几年的经历。

　　“减刑了，去年出来的。”
　　“半年前确诊的尿毒症，透析了几个月吧，原来那个医院的医生说有肾源，但因为没钱错过了，十天前，他闹了一次心衰，人差点没了，缓过来以后，这里打电话说，有个肾源匹配上了，现在是对方还没死亡，我们在这里等。”

　　瞿泊是学医的，不用邓小芬说太多就明白了那个男人现在的处境，他静静地听人说完，才开口。
　　“邓阿姨，我能为他做些什么？”

　　邓小芬就在等他这句话。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直言道：“我们需要钱。”
　　瞿泊问：“多少？”
　　邓小芬：“四十万。”

　　瞿泊顿了顿，沉默了一段时间。
　　他还没开口，邓小芬又说：“阿泊，我知道你现在生活的不容易，可如果不是走投无路，阿姨也不想找你，求你帮帮他，毕竟，他是为了你入的狱。”

　　瞿泊实话实说，“邓阿姨，我现在没有这么多钱。”
　　“你可以去借。”邓小芬脱口而出。
　　说出来这句话，她自己也意识到有些不妥，声音又变得柔弱。
　　“小泊，我们是寻常百姓，之前给小峰看病，已经把亲戚朋友们借遍了，如果我有办法，是不会找你的，你比我们认识的人多，实在不行，你可以去找一找你那个有钱爸爸。”

　　听到这句话，瞿泊的眉头倏然耸起。

　　邓小芬见他不为所动，只好使用最后一个杀手锏，她站起来，走到旁边，对着瞿泊，膝盖慢慢弯下去。
　　“小泊，阿姨求求你了。”

　　即将跪到地面时，瞿泊伸手扶住她。
　　“邓阿姨，这钱我来想办法。”

　　回去时，天空大亮。
　　路程往东，阳光直接从前面车窗照进来，有些阻碍视线。
　　瞿泊伸手把挡光板放下来，与此同时，他的手机屏幕亮起。
　　周奇发过来消息。
　　【好的，今晚见。】

　　再往上一条，是瞿泊发给他的。
　　【周哥，傅总觉得我活儿不错，给了我二十万，谢谢你牵线，我想给你十万，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