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夏》朝暮dawn

3、新的大门

　　第三章
　　“你是从艺术院校毕业的吗？”
　　“对。”
　　“挺好，科班出身。”
　　“哥，你呢？”
　　“我？我，合肥学院。你不知道吧？”
　　陈夏摇摇头。
　　“哥你来这边是有事吗？”
　　“试镜。朋友介绍来的。”
　　“电视剧？”
　　“《光年》，你知道吗？”
　　陈夏一下脸上就绽开了笑：“巧了，哥。我要接的就是那部。那以后说不定还能经常见呢。”
　　“嗐，我还没不知道有没有试上呢。”
　　“哥你这么帅，肯定没有问题。”
　　“希望吧。我得回去了。你往哪边走？”
　　陈夏沿着大路一指对面矗立着的大厦：“就那儿。”大厦外面是玻璃的，拔地而起，流动着蓝色的光。许光华点点头，指指小区门口：“我走这边，先回去了。”
　　“再见啦。”
　　“嗯，拜拜。”
　　许光华两手一抄转身就走了。
　　温暖的黄色灯光，喧闹的烧烤摊，年轻人的嬉闹大笑，自行车经过时的铃声，零星散落着纸屑和竹签的地面，都遗落在身后了。
　　小区门口是风口，寒冷的风迎面而来，他一下子就清醒了。温暖都散去了，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他掏出一根烟，点了半天总被风吹得点不上，心里骂了句卧槽。
　　小卖部三块钱一个的打火机，就这样。
　　没办法，许光华走到宾馆门口，面对着拐角去点。
　　着了。
　　他转过身来，眯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
　　自那次家里出事，他就染上了抽烟的习惯。现在不想戒，也戒不掉。
　　红色的火星一明一灭。
　　他望着外面那些小吃摊，出神。他得算算自己还有多少钱。
　　当年他哥哥卷款潜逃，留下一个烂摊子给他，还有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
　　挪用公款。
　　三十万。
　　不到一个月他哥哥就被抓回来了，有期徒刑八年。可是钱被人骗去了大半，跑路途中更是花了不少。清点了一下，还剩三万。剩下的都得靠家里人补上。公司的钱没法拖欠，只能找亲戚借，拆了东墙补西墙。
　　许光华本科院校不理想，本打算研究生读个好学校。可出事时他正是大三，一听说这事只好放弃。大学上完，就出来找工作。一年省吃俭用也只能余下一两万，现在还有二十万没还上。
　　许光华觉得自己身上有座山，压得他爬不起来。前方一片漆黑没有出口。他觉得人生本来就已经够艰难了，而他还要帮别人承受。每个人不应该对自己得人生负责吗？可是兄弟姐妹要怎么划清界限。
　　许光华出神想了很久，一下子被烟呛住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电话响了。
　　许光华眯眼看着那个熟悉的号码，叹了口气，犹豫了好一会，终于接了起来：“喂，大姑。”
　　“小许啊，最近怎么样啊。”
　　“还行，大姑。”
　　“这个月的钱你打了吗？”
　　“还没呢，不好意思大姑。我明天有个临时接的活，过几天报酬发下来就打给你。”
　　“小许啊，你也知道大姑家不容易。马上这就要过年了，你弟弟要带女朋友回来，总不能显得太寒酸。这两个月你就多打些过来吧。”
　　“好。”
　　“小许啊，二叔三叔也在催，你紧着点啊。我催你也不是只为我这一份，大家都不宽裕，钱还是要准时还上啊。”
　　“大姑，我知道。”
　　“大姑是个女的，在家里做不得主，当年给你们家借钱没少被你姑父念叨。你得体谅大姑。”
　　“大姑我先给你打点去吧。挂了啊。”
　　“好。”
　　许光华垂着头，深深地吐了口气。他把香烟扔到地上，用脚碾灭。
　　转身推开玻璃门进去，眼镜上起了一片雾，一切都模糊不清。
　　老板娘人不在，换了个中年谢顶的男人，估计是老板。他脸上堆满横肉，结结实实的，一点不虚。皮肤黑黄，脸颊上毛孔都快能看见，大概都是岁月的功劳。
　　许光华走进去，被那男人看了一眼。
　　那是一种打量。
　　许光华不管，只是往楼梯走。楼梯十分陡，铺着红色的塑胶防滑垫。灯泡还是老式的白炽灯，大概用了很久了，发着暗暗的黄光。许光华咚咚咚地上楼，想立马倒在床上。
　　他太累了，尤其是在陌生的城市。
　　许光华最讨厌出门。那种陌生感时时刻刻萦绕着他，让他感到不安。他只要自己一个人，一切都得靠自己，家里人现在也靠着他。他不能出一点意外，连感冒都是一种奢侈。火车上，小旅馆里，都警惕着那些陌生的面孔。
　　当年他刚上大学，公交车上有一个男人问他借钱。
　　“小伙子，能借我两百块钱吗？我这边没有朋友，身上没有钱。你加我微信，我回头发给你。”
　　许光华有点犹豫。
　　但是他看着那个男人，头发乱糟糟的，外面套着一件灰扑扑的马甲，手上到处是开裂，指甲里有污垢。眼球已经浑浊，还有血丝。脸上翻起了皮，下巴上还有血壳子。
　　他想起来了他的爸爸。
　　“好。”
　　许光华拿到了那人的微信号，想要去加，却半天也搜不到。一抬头，那男人已经不见了。
　　咬紧了嘴唇，许光华没抱什么希望地报了警。
　　最后也确实全无音讯。
　　许光华刷卡进门，反手把门关上，然后把自己扔到了床上。
　　脑袋埋进被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呼出来。
　　掏出手机，发现张若辰给他发了条微信：“睡了吗？”
　　许光华不想回，把手机扔到一边，盯着天花板发呆。
　　呼。
　　也许是过了好久好久，他才翻身下床，翻出来换洗衣物，走进淋浴间。
　　热水自顶浇下，沿着发梢往脸上流，像是一块帘子盖在脸上。
　　他把水调成微烫，感觉到一团团热气往上翻腾，让人毛孔舒张。
　　许光华这才觉得完全放松。
　　但是随即他就觉得太闷，张口喘气。呼，吸，呼，吸，一下一下。他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当他意识到时，眼睛已经发酸了。他低低地呜咽着，分不清泪水和脸上的水。哗啦啦的声音蒙蔽了所有感官，仿佛脑袋都空了。没有他自己了，只剩下哭泣的欲望，巨大的压力，和压抑的恐惧。
　　一片灰败暗淡无光。
　　关掉水龙头，他拿毛巾擦干了头发，又仔仔细细地抹干净自己的脸。脸上没有水，就好像没有哭过一样。这是一种仪式，等于是告诉自己：发泄完了，生活还要继续。
　　走下去，闭着眼睛走下去。

　　上床捡回手机敲字：“还没睡，怎么了？”
　　那边很快就回复了：“我通过面试了！”
　　“这么棒。”
　　“实习期每个月有五千块呢。等三个月过后，就能有八千了。”
　　“真好，多给自己买两件新衣服。”
　　“当然啦。等你回来还有礼物给你哦。”
　　“真的吗？期待哦。”
　　“亲爱的，你也要加油啊！”
　　“好。今天试镜还不错，也许能选上。”
　　“我一直觉得你行的。你那么喜欢看电影，长相气质又好。”
　　“不知道呢，随缘吧。”
　　“你得加油，多努力努力。要是真的红了，多好呀。”
　　“别瞎想了，小傻子。”
　　“噫，你才是小傻子。”
　　“不早了，快睡吧。”
　　“好吧，晚安。”
　　“嗯。晚安。”

　　许光华第二天很早就起来了，赶去基地拍摄。
　　化完妆换上衣服才知道是要泡在水里拍摄。暖气开得也还算足，可是许光华伸腿进去的时候，还是觉得冰冷刺骨。毕竟还是冬天。他慢慢地坐进去，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寒战。
　　“往那边坐一点。”
　　“好，换个方向。”
　　“不要看我，看那边。”
　　“手抬起来放在边沿上。”
　　“看镜头。”
　　“那个玫瑰花，对，拨弄一下。”
　　“转身，转身！”
　　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许光华感觉自己手都皱巴巴了。
　　“行了，起来吧。”
　　许光华在狭小的空间里有点站不起来。两手按着边沿，他撑着慢慢地想起。但是衣服吸了水很重，脚下一滑，他又扑通坐进了水里，砸得生疼。水花溅起一片，引得旁边工作人员嫌弃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往旁边让了让。
　　许光华连忙陪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好不容易终于站了起来，许光华赶忙去冲澡换衣服。一切都弄完了，他坐在长凳上，一只手拿毛巾擦着头发一只手看手机。
　　叮咚。
　　“试镜过了，今天晚上就过来吧。”
　　屏幕正中已经显示出来了。但是许光华想打开去看。指纹解锁五次都没摁开，他这才发现自己手上湿湿的，于是又去按密码锁。总是按不开，不知道怎么了，也许是按的太快了。
　　最后他念一个数字按一下“7-2-9-8-5-6”
　　“咔擦——”开了。
　　许光华有些激动。生活好像是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一个他从未真正涉足过的、一直暗暗渴望的世界，正在朝他走来。但他也感到忐忑，他毕竟没有任何表演基础，更何况，对那个吃人的圈子也有所耳闻。
　　可也许这就是某种契机，命运的齿轮在这里咬合转动，一步步，然后一直可以望见故事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