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亦有道》卞九欢

14、逢

　　唐桓不知道那天晚上洛语山到底和洛明舟吵了什么。

　　陆续的争吵声一直从楼上传过来。

　　陌生女子的指尖的烟味，绕过几层楼的窗，飘进唐桓的鼻子里。

　　唐桓下意识对她很抵触。

　　洛明舟的前女友。

　　美得像她一样，锐利又惊艳。

　　混血的五官立体而又精致，高高的鼻尖上仿佛顶着三分傲气，任谁她都低看几分。

　　争吵声断断续续，唐桓也听不清吵了什么。

　　她只知道，洛明舟当夜收拾东西就离开了，第二天再也没有来上学。

　　唐桓好不容易争取来，让学校里的老师酌情记过，然而洛明舟后来却铁了心，把退学手续办了，和家里一刀两断。

　　走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和唐桓告别，仿佛在洛明舟的生命里，唐桓确实是无足轻重的人。

　　等唐桓放了学，再回洛家去问，洛语山只说没有洛明舟这个女儿，而洛元冬则说，她有自己的事业，母亲让她二十多岁了回来念高中，确实是为难了她。

　　借住在洛家的时候，唐桓只觉得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

　　洛明舟一来，她的人生仿佛被人照亮了一瞬，可惜来得快，去得也快。

　　唐桓家里的事情过去之后，也就搬离了洛家，换了新的住处。

　　临近高考最后半年的日子过得飞快。洛明舟就这么出现在她的身边，不到一周的时间之后，又消失在人间。

　　她放了一把火，又无影踪。

　　唐桓说不清楚喜欢洛明舟哪里，她明明又坏又薄情。

　　大概只是喜欢那种，像火焰一样肆无忌惮燃烧的感觉。

　　高考前的日子里，唐桓总想起站在洛家门口的那个混血的女子，那女子身上成熟丰腴的美令她惊心，却也令尚未长大的她感到自卑，每每想起那个陌生女子眼里打量的神色，唐桓就觉得心里很烦乱。

　　明明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想起来她却总是觉得生气。

　　或许如果她没出现，洛明舟就不会走了。

　　临高考前的一天，唐桓把所有书本都收起来了，静静地坐在窗边。

　　是夏天的暮色。

　　唐桓做事谨慎，一遍又一遍地整理准备高考需要的东西——毕竟那是这十八年来对她最重要的日子。

　　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一天一夜都没虚度过光阴，就是为了这么一场考试。

　　也就是那一天，她决定不要再想起洛明舟，也不再想起和她的一切。

　　毕竟那是一场，那么重要的考试。

　　身有残疾的林佑柔在房间里看着电视，为了不打扰到女儿学习，这半年她都把电视的声音关掉，只盯着屏幕看，无声电视看了很长时间，都快忘了电视里的人说话是什么声音。

　　因为唐桓考试，洛语山特意给唐桓的父亲放了一周的假，让他在家照顾家人。

　　唐桓坐在窗边，蝉鸣声从窗口飘进来。

　　她低头看着洛元冬给她的笔记，整整七本笔记，她已经从头到尾看了无数次。

　　这些笔记帮了她不少忙，也为她剩下了很多时间。

　　唐桓听见母亲和父亲在卧室小声聊天，夫妻两个在商量唐桓准备报考的学校，明天就考试了，现在唐桓家里两个大人反倒鬼鬼祟祟起来，像搞谍报的人似的。

　　唐桓觉得父母有点可爱，正侧耳听他们说话的时候，忽然有人敲了敲门。

　　唐桓一时觉得自己听错了。

　　都这么晚了，谁会来？

　　唐桓见父母没听见敲门声，还在聊着她的未来，于是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前，轻轻开了门。

　　一阵酒气扑面而来。

　　唐桓愣住了：“洛明舟？”

　　和半年前不同，此刻的洛明舟身上多了几分落魄，眼睛里也多了几分暴戾。

　　一贯喜欢浓妆的面容上很素净，平日打理整齐的头发也凌乱的披在肩上，带了几分凌乱的美。

　　唐桓生怕惊扰了家里，轻手轻脚地出了门，把门关上，问道：“你怎么来了？”

　　洛明舟显然态度很不好，因为宿醉脑子还不是很清醒，只眼神阴测测地看着唐桓，说道：“我向人打听了，他们说你搬来这里了。”

　　唐桓有点担心她的状态，说道：“你要不进门说？”

　　洛明舟阴沉沉地摇了摇头，说道：“我是来道歉的。之前对你不太好，对不起。”

　　唐桓没想到她特意来是为了说这个，不由得愣住了，下意识道：“没事的，我没有在意的。”

　　洛明舟扶着发痛的头，哑着嗓子说道：“听着，我被人算计了，我需要钱。我找不到别人来帮我了，你帮我一下行不行？我保证，这件事情过去了我连本带利还给你。”

　　她说话速度很快，仿佛在躲避什么似的，抬头看向唐桓，说道：“求你了。”

　　唐桓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

　　那眼神阴冷又可怕，唐桓几乎没认出洛明舟来。

　　洛明舟说道：“我保证就这一次，行吗？”

　　唐桓看她的神色，明白过来她不是在开玩笑。

　　像洛明舟这样心气高的人，竟然低下头来向她借钱，想必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唐桓很担心她的近况，问道：“你需要多少啊？”

　　洛明舟说道：“五十万。”

　　唐桓差点没站稳：“多少？”

　　或许这笔钱，对自小家境充裕的洛明舟来说，真的算不上数。

　　可是对唐桓来说，这是个天大的数字。

　　她家之前因为家里出事，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在洛家借住，怎么可能有五十万一口气拿给洛明舟？

　　洛明舟连停顿一下都没有，说道：“我知道你拿不出来，我也不是让你家匀这些给我。但是我真的需要这些钱。这样，洛元冬对你感情很特殊，你去找她借，她无论如何都会给你凑到手。你就只说你家里出事了，急需这些钱，等还钱的时候你再和她说实话，就说是我逼你的……”

　　唐桓看她说的那么肯定，脑子忽然一清醒，明白过来洛明舟早在过来之前就想好了。

　　洛明舟把每个人都看得很透，她想得很清楚。

　　唐桓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洛明舟避开了她的问题，只咬牙问道：“这笔钱你能不能拿到？”

　　唐桓问道：“你和洛元冬是一家人，你亲自去找她借，不是要比别人去好得多吗？”

　　洛明舟嗤笑一声：“我的事情她根本不会那么上心。”

　　她说完之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躲开了唐桓的眼睛，说道：“求你了，这钱我是真的急用。”

　　唐桓为难地说道：“洛明舟，你不懂，我这样的家庭，从小到大父母都有规矩，遇事再难不向人借还不起的钱，这钱虽然是你用，却是我去借，我还不起我就不能借……”

　　洛明舟神色里带了几分不耐烦：“我借我还，和你有什么关系？”

　　唐桓咬咬牙，说道：“我父亲年轻的时候因为没钱流落街头，都没和人低头借过一分钱……”

　　洛明舟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到底能不能帮我？”

　　唐桓看着洛明舟的神色，忽然明白过来，洛明舟把她是算得清清楚楚。

　　她算准了唐桓一定会帮她，所以甚至连多几句好话都不会和她说。

　　唐桓和她对视半晌，终于说道：“好。我去借。但是这事不能让我父母知道。”

　　洛明舟神色这才有些许松动。

　　唐桓进屋去，换了衣服换了鞋，和父母谎称自己出去散散步，很快就回来。

　　她再出来的时候，发现洛明舟正不安地在门前走来走去。

　　见她出来了，洛明舟看了她一眼，说道：“多谢了。”

　　唐桓看着她的神色，一时说不出口问她情况的话，半晌，只问出一句：“你来之前，是不是早就想好了？”

　　洛明舟沉默不语。

　　唐桓说道：“你了解我，你了解洛元冬。你知道我一定会帮你去借，所以你才来的，是不是？”

　　洛明舟倒是坦荡：“是。”

　　唐桓顿了顿，又问道：“你也知道洛元冬是领养的，她不像你有母亲庇佑，她生怕别人背后说她闲话，所以上大学以后勤工俭学，基本也没从家里拿过什么钱。这五十万她拿不出来，就会去问人借，你是不是算准了她脾气孤傲，拉不下脸来向人借钱，所以才让我去？”

　　洛明舟漠然道：“半年不见，你是越发聪明了。”

　　洛明舟说完，见唐桓默不作声，又问道：“这些日子你怎么样？”

　　唐桓听着她那不经心的语气，低头下头，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明天高考了。”

　　洛明舟怔了一下，在狭窄的楼道里停住了脚。

　　能在这种时候来问她要这么大一笔钱，这世上也只有洛明舟做得出来这种事。

　　唐桓猛地在楼道里站住，回头看向洛明舟，说道：“你把什么都算清楚了，你也不在乎我高考考得怎么样，就不能在这种时候对我说一句，考试顺利吗？”

　　“就算是假的，你都不愿意说一句吗？”

　　洛明舟神色黯然了一下，仿佛怕什么似的，躲开了唐桓的目光，说道：“我太急了，没想到你明天就考试了，对不起。这次是我欠你的，我以后一定还上。”

　　她说完，这才想起欠了唐桓一句，诚心地说道：“希望你明天考试顺利。”

　　唐桓叹了一口气。

　　洛明舟还是想要这份钱更多吧。

　　若是不然，怎么连等着短短几日、让她安心考完都等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