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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格格不入(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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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太迟,他的商商已经打完架,被时雨搀扶着准备离开。
听见那个小胖子抽泣着的惊叫声:“糟糕!你今天不是约了你的如林哥哥?还来得及吗?”
余参商疼的吸气,靠在门上缓:“来不及了。”他苦笑一声却牵动伤口龇牙咧嘴的吸了一口凉气:“来得及也不去了,这个样子怎么见?”
其实可以见的,徐如林一定不会介意,他会问他是否很疼,他会带他去医院,耐心询问他并帮他解决问题。
他明知道这会是最好的方法,他听舅舅说过,徐家声望远比徐如林以为的还要大,只要他开口,一定什么问题都不会有。
可是他不要。
徐如林是神,是光,是天上高高悬挂着的月亮,是一切美好事物的总和,不,是比一切美好事物加起来还要美好千万倍的存在。
而他是卑微仰望的渺小可怜人类。
凭什么徐如林要为了他去靠近了解这样不堪又肮脏的真相。
这些事情会玷污他的眼睛,会在他的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记。
甚至于,会让余参商在他心里,被贴上永远不能撕下的受害者的标签。
他不愿意,他还希望以后会和他并肩同行的站在一起。
时雨一语戳破:“你是不是不想让他看见你这么惨的样子?”
余参商点头,走到洗手台整理伤口,斩钉截铁:“打死也不要。”
徐如林止住脚步。
鲜血混着水从他头发里,脑袋上,嘴里冒出来,触目惊心。
“走吧,赶紧去医务室。”时雨看着都疼,忽然又问道:“你要给你那哥哥说一声什么的吗?他会不会过来找你?”
余参商立刻慌起来,他几乎是匆匆忙忙的洗干净脸上和身上脏的地方:“快快快,去医务室。问起来就说你打我了知道吗?”
“我靠??我怎么打你了我?能不能给一个具体情景?即兴表演?余哥威武啊……”
声音渐渐远去。
他就那样站在原地,看着他的细弱植物自己一边扶着墙,一边靠在别人手臂上,连说话都觉得疼的蹒跚地从另一个出口走了出去。
努力的编造着“万一看见徐如林该这样那样解释”的谎言。
徐如林已经了解这栋楼的结构,他冷静下来,给足了余参商时间来骗他,然后从出口出去,转两层楼上去,再假装看起来匆匆忙忙的样子赶下来。
果然在狭窄楼层迎面撞上余参商。
“商商你……?”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心疼。
余参商低着头不敢看他,时雨假模假样:“你是徐如林大哥吗?真是不好意思,我是余参商同学,今天我手表被别人偷了,和别人打架连累他了,真的不好意思,我正准备送他去医务室。”
小胖子连连鞠躬,恨不得五体投地的惭愧样子。
徐如林看着余参商。果然余参商不熟悉对着他说假话,连头也不敢抬,啊,也可能是脸上的伤太严重,只要稍微抬一点起来,一定会被徐如林发现这不是普通的连累。
拐角处逼仄又阴暗,连空气里都散发着一股发潮的霉味,混合着不知名的腐臭物体静静发酵味道。
格格不入。
余参商想,又是格格不入。
徐如林与他日常的生活格格不入。
他心里只期盼徐如林什么都不要问,快快离开,也千万不要说送他去医务室带他去医院,千万不要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最好什么也别问,快快快快快走。
耶稣宙斯上帝如来佛圣母玛利亚大概听到了他的内心。
“商商,我朋友临时找我有急事,不能陪你一起去医务室了,你好好养伤,我过几天再来看你好吗?”
余参商忙不迭的点头。
好的好的,当然好的,再好不过了。
徐如林的心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人摁在水里揪紧,他想去呼吸,却连动弹都觉得困难,缓不过来的连吸一口气都觉得困难的无力感。
他握紧手掌,蹲下来拉住余参商的手,拿出给他买的巧克力放在他手心。
金光闪闪的一盒小小巧克力,徐如林感受到余参商的轻微颤抖。
他连打死人都不怕,此刻却在他手心里如一只随时会逃跑崩溃的流浪猫咪,不自然的竖起全身防备,想要去亲昵却更加紧张。
“商商,疼吗?”
疼啊,怎么不疼,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块肉,没有哪一根骨头是不疼的,尤其是脑袋啊,脑袋要痛死了,连嘴里都还是血腥味。
余参商眼睛酸涩,他想,可不可以告诉徐如林啊,真的好疼啊。
然而他咽下一口血,艰难开口:“不疼的。”
徐如林站起来替他拢一拢校服:“那我走啦,下次见。”
他转身下楼梯,走到最后一阶的时候,余参商的声音突然响起:“对,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徐如林想。
对不起,我迟到了,对不起,我打架了,对不起,我骗你了,对不起,我一点也不快乐。
对不起,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告诉你真相。
徐如林仰起头,看着处在阴影里的余参商,他的校服宽大,将他整个人罩在里面,瑟缩着,下一秒就可能消失。
“没关系啊。”
没关系啊,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徐如林冷着脸走出九中,他原本就不是亲和的长相,如今眉眼皆冰,更是让人连直视也不敢。
他拿出手机:“二哥,你在育城有人吗,帮我一个忙......”
没关系,我们每个人都有秘密。
你不必告诉我,我也不必告诉你。
余参商一直以为他是凭自己本事不挨打的,其实不是,谁会真的怕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转学生呢?即使他再狠再不要命,他也不过是一个学生罢了。
他瞒住徐如林,欢天喜地了很久,终于渐渐真正的快乐起来。
徐如林也瞒住他,看着他渐渐的真正的快乐起来,他才放下心。
他明明从余参商还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在护着他了,就已经不想让他受到一点伤害了。
可是为什么,当不熟悉的人问起来的时候,他会默认余参商是他的弟弟呢。
他明明愿意为了余参商和父亲和姐姐好多年都在闹别扭,连过年也很少回去探望,明明从来也不觉得是亏欠的。
可是为什么,当亲戚好友问起来,他会默认是自己工作太忙呢。
余参商是能够在定戒指时坦言自己的爱人是同性的人啊,他最最勇敢无畏又最最敏感多疑。
这些年来,徐如林每一点每一滴的举动,他真的会不明白吗?
还是只是在装傻?
因为徐如林不喜欢,所以他很少出门;因为徐如林疲于口舌,所以他也安静的做一个弟弟;因为担心徐如林随时会厌倦抛弃这段感情,所以在一起十年,他才有勇气去定制了戒指。
明明最开始的时候,余参商是会整个人窝在徐如林怀里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一出去,就一丝一毫的身体触碰也不会有了呢。
徐如林长久的站在路边,维持着同一个姿势,那对小情侣已经走的看不见人影。马路中有人闯着红绿灯,引来此起彼伏的鸣笛声,终于将他从往日旧事中拉回来。
他一路边走边回想,心里有另外一个自己在逼问:你真的对余参商很好吗?你对余参商足够好吗?你确定吗?
你确定吗?
他打开门,忽然想起好多次,从外面回来,他们迫不及待的关上门便抵死缠绵,衣服和鞋一路散乱的丢弃,每当这个时候,余参商亲吻他,总是带着莽撞的力度,像是要把他吞进肚子里才安心,但是又那么慌乱,所以总是掌握不好力度。他甚至还笑话他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的商商那么害怕,每一次,每一次,都更加害怕。
他居然从来没有察觉到,他居然一次也没有察觉到。
看到余参商的尸体时,他没哭;参加余参商的葬礼时,他没哭;终于醒悟余参商永远不会回来时,他没哭;将自己关在徐家老宅一个冬天沉湎回忆时,他没哭。
从始至终,他不曾为余参商的离开掉一滴眼泪。
可是在这样一个平平常常的下午,在余参商死后的第一个春天里,
他站在自己家的门后,泪流满面。
余参商从来没有见过徐如林这样压抑不住地流泪。
自他十四岁遇见这个男人,几乎从未见过他哭过。他总是胸有成竹一片淡然的样子,连当初决定离开徐家带着余参商定居云城时也没有任何剧烈的情绪波动,甚至还能在晚上细心安抚余参商:“不要紧,时间还长,爸爸和大姐会慢慢接受的。”
所以连他的死去也没能赚得徐如林一滴神仙泪,其实差不多也是在余参商的意料之中的。
他想起了什么呢?这个十年来连愤怒都能表示的极度隐晦的人,何以会在如今,如决堤一般泣不成声?
余参商想帮他擦掉眼泪,像他曾一点点亲吻掉他的眼泪那样,也一点点的亲吻掉他的眼泪。
可是不能,现在的余参商,连伸出手也不能,不能,也不敢。
喂?
他站在徐如林面前,看着他不断蓄满眼泪的美丽眼睛,睫毛上的泪珠像一片又一片形成在余参商心里的湖。
能不能不哭了啊。
我抱不了你啊。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格格不入(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