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无效》写碳

8、第 8 章

　　08.

　　他们赶过去的时候正是酒吧生意最热的时间，然而远远地望过去，却只能看到一团漆黑。
　　酒吧里没有开灯，附近倒是有两三个鬼鬼祟祟的人在转悠。
　　谢丛忍不住皱起眉，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他本来是不打算来的，他那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师兄沈泽黎，想起一出是一出，非常擅长折腾人。
　　目前没被祸害到的同门只剩下谢丛一个人了。

　　但再看起来再怎么不靠谱，能刚毕业就赚到第一桶金，独立出来开酒吧的，他办事是可靠的。
　　如果真是涉及性命攸关的大事，肯定报警处理了，这片沈泽黎都吃得开。
　　而且，真要从谢丛这里赶过去，人早凉了。

　　所以谢丛为什么会来，他磨了磨后槽牙，看向那个结完账下车跑得比他还快，甚至还在催他也快一点的人。
　　或许是为了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那头沈泽黎的电话“滴”一声刚挂，这头夏沅就火速叫了车。
　　谢丛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跑到玄关换好鞋了，很积极的模样。

　　坐上车报了地址，谢丛后知后觉地想，夏沅真的在帮助“朋友”这点上显得毫无戒心，还让人感到发自内心的真诚。
　　哪怕对方只是给了他一点小关照。

　　靠得越近，谢丛心里那点坏预感就越发浓烈。
　　酒吧招牌晚潮的几个字母“marea”忽的闪烁几下，然后彻底亮起。
　　他下意识往夏沅前边站了一点。

　　“嘭——”
　　“嘭嘭嘭！”
　　灯光随着一连串拉炮的响声逐一亮起，彻底点燃了漆黑的夜色，勾勒出带一点复古风味的美术馆轮廓。
　　而灯光聚焦之处，铺天盖地的彩带金粉洒在正中间两个人身上。

　　沈泽黎窜出来：“让我们恭喜这位幸运的——”他跟见了鬼似的卡顿一下，围观群众也跟着被按下暂停键，惊疑不定的视线在谢丛和夏沅之间乱窜。
　　半秒钟后，他不太确定地换了个剧本：“——恭喜这对新人！”
　　身后响起一阵剧烈的起哄声。

　　谢丛：“……”
　　夏沅：“？”
　　是不是你有问题还是我们有问题？

　　谢丛走人得非常干脆利落，沈泽黎却毫不介意，挥挥手让其他人该玩的玩去，然后快速地锁定了夏沅。
　　沈泽黎早早预备好要趁谢丛毕业以前闹他一次，好补偿一下自己作为师兄时常被他的臭脾气无辜波及到的苦。
　　奈何谢丛此人铁石心肠，平常很难骗到他，要是等他毕业就更难了。

　　这回他其实也没多大把握谢丛肯定会来，外头放哨的人悄悄传来消息说谢丛来了的时候，他还搁里面喝酒呢，匆匆起来做准备，却没想到一开门竟然有两个人。
　　沈泽黎意外的是两个人，不意外的也是两个人。

　　果然，他想，还是得有个能让他改变心意的人。
　　但是今天之前他没想过真的会有这样一个人，那么，他对这个小朋友稍微有点好奇也没问题吧？

　　沈泽黎自来熟地搭上夏沅的肩膀，“看你挺眼熟的，是学弟吧？”
　　谢丛两步回来拍掉了他的手，“你眼熟个鬼。”

　　“是啊，我就说这么漂亮一小孩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沈泽黎促狭地挑了下眉，意思很明显，“原来是你小子——”
　　谢丛打断道：“这是夏均他弟。”

　　沈泽黎脸上的表情更古怪了，抬起的手微微颤抖，“想不到你连兄弟的弟弟也不放——”
　　谢丛直接给了他一脚。
　　踹完就要带着夏沅回去，他不可能放他这么个长得跟未成年似的小孩一个人在这。

　　但沈泽黎多是个人精啊，假模假式地嗷了两嗓子就去夏沅眼前卖惨，原本还有点儿不安的夏沅被他逗得笑了起来，弯起的杏眼亮晶晶的。
　　这家伙得了便宜马上就卖乖，浮夸地做了个带绅士礼的自我介绍，“今天是预开张，来的都是朋友，放心进来玩哈，全场我买单。”

　　谢丛翻了个白眼，“别明天就倒闭了。”
　　“你盼着点我好吧，”沈泽黎说，“尾款我还没打给你呢。”
　　谢丛：“……”

　　夏沅没忍住笑出了声，在谢丛凌厉的视线扫过来时假装认真摘沾到身上的亮片纸。
　　他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也许是在羡慕他们这种你来我往的损友关系。
　　夏沅周围的亲人朋友，包括高中时最亲近的朋友，都总把他当弟弟似的看待。

　　真要说有哪个人对他如此不讲客气，竟然只有才认识几天的谢丛。
　　唔，好像又不讲客气过头了，但是夏沅从没觉得讨厌。

　　不过，沈泽黎刚才那句话和谢丛的反应提醒了他，他想谢丛是真的很缺钱。
　　他连续看谢丛吃了差不多一周的能量棒，就好奇上网搜了下这个牌子，可惜没找到。
　　便抱着会不会是国外牌子的想法，发消息问了他哥。

　　夏均的弟控雷达哔哔作响，警觉地问：“沅沅你最近缺钱吗？”
　　夏沅沉默了，原来在他哥眼里吃能量棒就等于缺钱。
　　他告诉他只是看到谢丛在吃，他哥这才放心回答，顺嘴道：“那一箱还是我送他的。”

　　只不过省略了“生日礼物”四个字没说，他不太想让自家宝贝弟弟对生日礼物这种东西的美好幻想被就此打破。
　　完全不清楚之后造成了多大的误会！

　　于是在谢丛用眼神示意他走人的时候，夏沅很高兴地说想留下来玩一会儿，反正明天是周末。
　　“可以吗？”他露出恳求的神情。

　　沈泽黎默不作声地盯着他俩，愈发好奇。
　　直到谢丛真的“嗯”了一声，虽然语气不怎么好，但还是让他不禁一愣，很快又反应改过来，招呼他们：“好啦这位监护人先生，总是臭着张脸是会被小朋友讨厌的。”
　　“……滚去干你的活。”

　　事实证明，哪怕是自己的店也不能随心所欲，朋友多也有可能是一种烦恼，沈泽黎把俩人领到了吧台的空位就消失了。

　　“喝点什么？”
　　谢丛点了杯冰水，被酒保小姐姐翻了个特大号白眼。
　　她不可置信道：“你是来砸场子的吗？虽然我们老板没什么钱但也不用这么给他省着吧，虽然我们老板确实没什么钱。”

　　谢丛冷笑一声，“他不给我打电话矿泉水也能给他省下。”
　　他对酒没有特殊的兴趣，但也不是不能喝，只不过回去还有事情要处理，工作期间禁酒是他的原则之一。
　　而谢丛会进来也在计划外，他姑且当作是来验收成果，毕竟这间酒吧有一部分是他的作品。

　　酒保小姐姐对他彻底无语了，又来问夏沅。
　　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长得又显嫩，无论男女都很招年上的喜欢，尤其是他现在这副模样，仿佛在解一道附加题。
　　思考得很专注，在中学里绝对是最讨老师欢心的乖仔优等生。

　　于是她的耐心也多了一些，也不催，然后她就见夏沅往前探了探脑袋，像是上课时要和前桌说悄悄话。
　　“可以点苏打水吗？”夏沅问道。
　　显然是听见了刚才谢丛和她的对话，询问起来都小心翼翼的。

　　方莹心早有预感自己有一天到了年纪会诞生多余的母爱，但她完全没有想到那一天会是今天。
　　她摆出一张严肃脸，说：“如果你给我掐一下脸蛋，就算你现在想喝一条街外那家网红奶茶，我也能给你买回来。”

　　还以为会被恐吓的夏沅：“？”
　　你这么做生意你老板知道吗。

　　不对，今天老板请客，搞不好是在替老板省钱。
　　原来如此。
　　夏沅说：“那我要半糖少冰。”

　　方莹心被他这一本正经的可爱一箭穿心，终于忍不住直接上手。
　　“哎呀怎么这么可爱，”她笑着揉了揉夏沅的脑袋，“苏打水要什么口味的？”

　　谢丛在旁边看得眼皮直跳，他屈指敲了敲桌子，“水呢，五分钟了。”
　　“……”这人真没意思，方莹心帮着夏沅一起顺了顺毛，接着笑容一收，一秒变脸，“马、上。”

　　谢丛似乎很习惯这种区别对待了，他移开目光，刚才一直似有若无地朝这边打量的视线立刻被吓得收了回去。
　　沈泽黎之前说今晚招待的都是朋友，其中有至少一半都是校友。

　　而里面也不乏单方面认得谢丛的，再加上门口那一遭，免不了对他，对他带来的夏沅感到好奇。
　　更何况，这两个人只是坐在那就格外惹眼了——
　　非常像是成年混蛋拐带漂亮未成年人进入不法场所。

　　两分钟后，方莹心端上来一个托盘，把两杯饮品分别放到二人面前。
　　浅绿色的那杯冒着气泡，上面还浮着一只樱桃。

　　谢丛喝了一口水，说：“小孩子口味。”
　　夏沅没有反驳，也没有被说小孩子时偶尔会显露的羞恼。
　　反而他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吧台椅不太好挪，他就很自然地靠过去，小声对他说：“我不太能喝酒。”

　　室内音乐声混着人声很吵，台上有人在鬼哭狼嚎，好好一酒吧整得像是ktv。
　　谢丛没听清楚，偏过头也往他那靠了一点儿，“什么？”

　　夏沅咬着吸管喝苏打水，说话时清甜的果味就从他唇齿边洇开，像是吹破了一个大大的泡泡糖。
　　谢丛有一点走神。
　　“我喝一小口就会睡过去，”夏沅的声音很快拉回他，语气认真道，“我哥说这叫兄弟酒量守恒。”

　　谢丛：“……”
　　他回忆了一下夏均的酒量和他喝嗨了那傻逼德行，想或许叫作兄弟酒品守恒更合适。

　　等一下，“那你进来玩个什么？”
　　“我，”夏沅怎么也不可能和谢丛直接说是想帮你省点儿钱，总感觉会被骂，他心虚地说，“我有点饿了。”
　　谢丛无语道：“……不是刚吃过？”
　　“我饭量很大的。”夏沅努力露出无辜的神情，柔软的顶灯打下来，杏眼里的水波就转啊转。

　　旁人来看这会儿多半就心软了，但谢丛在把夏沅摁住那天就见过他无意识流露出来的无辜模样，一眼就看出他现在这种故意卖乖扮可怜的险恶心思。
　　他方才在家里忍住了的坏心眼冒出来，在方莹心被叫走前找她拿了菜单，“你点。”

　　夏扬起一个真诚的笑，“好啊。”
　　这下谢丛又不确定了，他完全不知道夏沅只是想着得给他多点一点好吃的。
　　唔，不过也不能点太贵的，他记得酒保小姐姐好像说过老板没什么钱。

　　但很快，在夏沅翻开菜单的一瞬间，这番纠结就收回去了。
　　他、他看不懂。

　　夏沅可疑的停顿也吸引了谢丛的注意，凑近瞥了一眼，顿时心头火起，“我他妈帮他做美术馆概念不是为了让他搞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骗人的。”
　　夏沅、夏沅不敢吭声，默默地喝了一大口水。
　　就算他外国名画鉴赏与技法分析这一门拿了满分，他也猜不出来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和午餐前的祈祷是什么菜式。

　　这时，晃完一圈的沈泽黎回来了，领口松开大半。
　　他把头发顺到脑后，见他们在看菜单，随口问：“你们没吃晚饭吗？那正好，尝下这里的招牌菜，厨师可是我特地从国外请来的。”

　　“不用了。”谢丛说。
　　夏沅紧挨着谢丛坐着，因此最能近距离感受到他的怒气。
　　他冲沈泽黎眨了眨眼睛，对方还不明就里地朝他笑，放轻了嗓音对他说：“你别管谢丛，用不着和我客气。”
　　夏沅叹气，没救了。

　　谢丛冷声说：“要最贵的，两人份。”
　　他的手指点在桌上摊开的菜单上，恰巧落在“救世主”这三个字，这是目前成交价最高的一副画作。

　　沈泽黎：“喂。”不是，谁又哪里惹到这位祖宗了。
　　他这会终于明白过来夏沅给他使的那个眼色是什么意思。

　　沈泽黎深吸一口气，凑到夏沅耳边低声说：“不管等会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救我。”
　　夏沅茫然地点了点头。

　　沈泽黎飞快地闪到后厨的同时，谢丛起身离开了座位，看上去像是想出去透一会气。
　　夏沅看了一眼周围，有人的目光不经意和他擦过，他抿了抿唇，也跟着谢丛一块儿往外走。

　　他是清楚自己不适合一个人待在酒吧里的。
　　小时候因为身体原因他一直被保护得很好，上了中学以后开始慢慢养好，身上的病气褪去，愈发引人注目起来，而这期间积攒下来的对外界的好奇心也逐渐在内心膨胀。

　　高中毕业以后，他被夏均带着出去玩过一次。
　　他哥审过的地方已经算得上是比较清净的酒吧了，可是大概是运气不好，夏沅所说的“喝一口就会睡过去”就是发生在那里的。
　　本来夏均只给他叫了饮料，让他乖乖坐着喝，转头去和熟人打招呼去了。

　　就几分钟的功夫，就被不长眼的人盯上了，那人换了夏沅的饮料，换成了酒。
　　夏沅是第一次去，只看外观也无法从杯子的样式提前分辨出来。
　　他一口下去，脸上顿时浮上醉意，从脖子到耳朵都红了个透，然后“咚”的一声，脑袋倒在了桌上。

　　也幸亏场内安静，夏均察觉到了带着一帮人赶了过来，拎起对方的领子拳头就往脸上砸。
　　夏沅对此印象深刻，因为最后他是在警局里醒过来的。

　　“晚潮”正如其名，此时人潮攒动，每个人都玩得很投入。
　　夏沅艰难地跟在谢丛身后，周遭还有浅浅的烟味飘过来，呛得他咳了几声。
　　他隐隐约约感到有人碰了他一下，或许在这种拥挤的场合里是正常的事，却还是让他变得不安起来。

　　触感和味道一样有记忆，光线昏暗的混乱环境中，相似的感受很轻易就叫夏沅回想起那个他避之不及的名字。
　　他慌忙抬起头来，想要在视线焦点里寻找一个熟悉的身影，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丢了，也许就是一两步的距离，就被挤散了。

　　就在这时，普鲁斯特效应再次在他身上应验，声音同样是有记忆的。
　　夏沅感到自己的兜帽被人拽了一下，谢丛不耐烦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他催促他：“走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