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无效》写碳

2、第 2 章

　　02.

　　谢丛其实第一眼就认出了家门口这小孩是夏均的弟弟，实在是特征明显。
　　倒不是长得有多像，不如说把这兄弟俩搁一块儿都不会有人怀疑他们有血缘关系。

　　昨天夏均破天荒地在国内的工作时间给他打电话，他俩是在谢丛去国外交换时混熟的，夏均负责混和熟。
　　此人是个典型的自来熟，满嘴跑火车，他说话和海绵一个原理，一挤就全是水，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无效信息，通常只用听最后两句。

　　一句是“反正你也快搬了正好帮你解决一下转租问题”，另一句是“我弟蛮可爱一小孩，你不要太凶哈”。
　　谢丛冷笑一声，骂了句谁帮谁，说出口的却是：“可爱能当饭吃？”

　　他不知道的是夏均在他挂电话时再那头还补了句“拜托你知道我弟能健康长大还特别可爱有多不容易吗”，但这个词就诡异地钉在了谢丛的脑海里，一见面就对上了号。
　　可爱，是长得挺可爱的，看着跟十五六岁的高中生似的。就是记性不太好。还有点笨。

　　谢丛用眼神威胁——催促着仍然站在门外一动不动的夏沅，毫无用处。
　　也不怪夏沅不敢动。
　　经过刚刚那一遭，很难不让人怀疑谢丛说的其实是你怎么还没滚。

　　夏沅疑惑地“嗯？”了声，眨眨眼睛，就听见谢丛很轻的“啧”了下，伸手一捞，轻巧地把他身后那只尺寸巨大的行李箱给拎了进去，留下一个随便你进不进来的背影。
　　像极了车站那种抢了行李就跑的拉客司机，有种不顾人死活的霸道。

　　倒霉客人夏沅匆匆追着自己的行李进门，还没站稳，谢丛扔给他一双拖鞋，“换上。”
　　他正要道谢，又听谢丛像是在解释，但果然还是嘲讽吧，他冷声冷调地说：“你再不进来隔壁那老头又要投诉我虐待儿童了。”
　　夏沅抱紧了怀里崭新的拖鞋，惊疑不定地磕巴了一下，“什，什么？”

　　谢丛关上冰箱门，抽空看他一眼，发现夏沅是真的很容易被吓到。
　　是什么一有风吹草动就瑟瑟发抖竖耳朵的小猫小狗吗？
　　他翘了下唇角，很快压回去，拧开手里那瓶冰水喝了一口，话里也释出几分寒气，“上个月，有个多动症晚期的小学生在我楼上蹦了一整晚迪，你知道他最后怎么样了吗？”

　　空气安静了有好一会儿，然而谢丛却没看到他本以为夏沅会有的反应。
　　夏沅只是摇摇头，“不过深夜扰民确实不对嘛。”
　　并很有危机意识地把“虽说欺负小孩也不太好”给咽了回去。

　　他说这话的模样很认真，眼睛亮晶晶的。
　　这让谢丛心里闪过一点难以捉摸的，古怪的感觉。
　　他明明是吓他，却仿佛得到了对方的安慰。

　　谢丛皱了下眉，没了继续拿他消遣的心思。
　　他今天心情的确很烂，可现在莫名连火都烧不起来了。
　　大概是冰水的作用，他不走心地想，捏了矿泉水瓶扔进垃圾桶，随手指了房间给夏沅。
　　“你住那间，自己收拾。”他丢下这句，兀自进了浴室。

　　夏沅应了声好，在玄关换好了拖鞋才推着箱子放进房间出来，左右张望打量起整个房子。
　　两室两厅的户型，以他尚不专业的眼光来看，分区合理，动线高效，家具陈设简洁，都待在它们最合适的位置，没有一样多余的物件。
　　不难看出屋主是个实用派选手。

　　沙发也是。偏冷调的深色布艺沙发，看起来硬邦邦的，同款的顶灯灯光打在上面，叠满了debuff。
　　如果要写设计概念，绝对用不上“家的味道”。

　　夏沅在家的时候，比起卧室，最喜欢的还是待在客厅里。他们家的沙发是温暖的米白色，又软又大，可以把他整个包裹起来。
　　他哥偶尔路过就会很夸张地喊爸妈来看，哎哟哪来的小猫又霸占了咱们家的沙发——要抓走做绝——
　　而小猫埋在里面瓮声瓮气地亮爪子，“哥你论文写完啦？”

　　要是沙发可以随身携带，夏沅说什么也要带到学校来，写生也要带着。
　　一躺进去就像是陷入了软乎乎的甜甜圈洞，记得高考前的那段时间，他格外喜欢赖在里面不出来，无论是备考的身体疲惫还是对未来迷茫的脆弱精神，在那里面都能够得到无条件地包容。
　　夏沅特别想念这种感觉，尤其是现在。

　　国庆以来，他每一天都是紧绷着的。
　　夏沅其实不太愿意回想。
　　他以前一直是个被动等着外向朋友来领养的小孩，内向不爱动，最大的爱好是坐着画画，一画能画一整天。
　　他不会要求小朋友陪自己这么干坐着，可篮球那些他也实在玩不来。
　　因此他交朋友并不容易，哪怕从小到大他遇到的人都很友善，他最要好的足以交心的朋友，也只有高考后去了其他城市的那唯一一个。

　　所以大一这一整年里，几乎是同吃同住，还带他一块儿玩的，逐渐变成家人关系的这三位室友，他都很珍惜。
　　只是他没有想过，段明洲会对他做出那样的事。

　　如果他更敏感一点，入校开始就能发现，段明洲总是喜欢说些模棱两可的话，偶尔也会有点小动作，不多想的话，这些可以统称为直男玩笑。
　　但那时候好歹还没有越线。

　　也许是夏沅说想要独自搬出去让段明洲应激了。
　　国庆几个寝室的人一块儿去邻市团建，玩游戏段明洲会故意转他喝酒，在大家都起哄的时候又言辞闪烁地帮他喝掉，而就在那晚夏沅睡得半梦半醒，感到有人在碰他，很黏很腻，语气里听不出一丝醉意：“我真的很喜欢你。”

　　夏沅被吓得心惊胆战，回来后悄悄浏览浏览中介信息，有次正巧被段明洲看到了，对方俯下身在他耳边说：“我觉得这间不错，两个人住刚好。”
　　夏沅僵住了，他看的是一居室。
　　段明洲露出很无辜的神情，“你要是不喜欢我们还可以再看。”
　　夏沅狂奔到楼下给他哥打了电话。

　　而此时此刻，夏沅待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空间里，没有湿黏的视线，只有干燥的冷漠的。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放进这张硬质沙发，不软和，甚至没有他寝室里的凳子布置得柔软舒适。
　　但很奇妙的是，就是这种截然相反的触感给了他这么多天以来独一无二的安全感。
　　他久违地放松下来，盯着天花板，又想起谢丛说的楼上有个多动症晚期小学生……哇这个人这张嘴真是，说得像是什么绝症。
　　夏沅没忍住笑出了声。

　　就在这时，浴室的水声停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谢丛擦着头发走出来，被打湿的眉眼也丝毫不减威慑力。
　　见夏沅看他，一个眼刀过来，“你干嘛？要用浴室？”

　　夏沅一个打滚起来乖乖坐好，他有种被抓包的错觉，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点点头。

　　“房子里的东西我不用的时候你都可以用，用完了不要让我发现你用过就行。”
　　夏沅：“……”
　　他还是第一次听人把“用过后恢复原样”说得这么别扭的。

　　谢丛说完便穿过客厅进了阳台，夏沅悄悄从沙发这一短挪去另一端，像某种小动物的生存本能。
　　期间谢丛很警觉地回了一下头，夏沅就立刻假装看手机回消息。
　　不过实际上他也的确还有要回的东西，这个点寝室的三个人出去玩的去图书馆的都回来了，他们肯定要问。

　　夏沅正敲着字呢，一通电话就拨过来，是寝室长佟宇。
　　“……喂，佟哥。”他松了口气接起来，但还是不太有底气，余光看一眼外面，阳台门是关着的。
　　他其实没和哥哥说过具体的理由，只说是了寝室里闹了点矛盾。

　　“还叫我哥呢，搬出去这么大事不说一声？”
　　“对不起啊，”夏沅放软了嗓音，搬出想好的理由，“因为这边的房子很急，错过就再难碰上这么合适的了。”
　　“那也不至于……算了，”对面叹了口气，一回来就见到夏沅的位置空了一半，佟宇还以为遭了贼呢，“至少也叫我们帮你一块儿搬吧，剩下的东西还要吗？我和老二帮你送过去？”

　　“不不不不用！”夏沅就是为了不暴露这边的具体地址，才趁人不在偷偷搬的。
　　“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没，没什么，就是……呃，我新室友脾气不太好，他很讨厌别人——”虽然是实话，但夏沅仍然觉得是在背后说人坏话，心虚作祟，他小小声说着，边回头，结果就这么对上了谢丛的视线。

　　一时间整间屋子的气温都下降了三度，夏沅疑心自己不在八层，而是一百零八层，海拔太高他有点呼吸困难，耳朵在烧。
　　而耳边佟宇还在问：“讨厌什么？”
　　夏沅：“……”不敢吱声。
　　等谢丛从自己身边过去以后，夏沅立刻躲到了客厅角落，才敢喘气儿。

　　于是谢丛叼着晚餐——无糖无味的能量棒，从厨房出来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
　　缩成一团，孤零零地和一只盆栽讲话，时不时还煞有介事点点脑袋，柔软的发梢就和薄荷叶片一块儿晃动。
　　明明是他说他的坏话，倒像是被人欺负了惨了，沦落到和盆栽说悄悄话，一副同病相怜，委屈巴巴的模样。

　　——可爱能当饭吃？
　　谢丛耳边突然窜出自己说过的话，他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能量棒，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