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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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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蚂蚱唠叨了开来,“不瞒你说,这几年我过得也不容易,那都叫个什么日子啊,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啊!你别看我现在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其实我告诉你,我这些全都是他妈的伪装的呀!从前我在厂子上当搬运工,一百多公斤的编织袋,里面塞得全是结结实实的桃子和梨,我从车上往仓库里搬,搬完一车还有一车,饿得紧了,就胡乱泡上两袋方便面,吃完继续搬,这样一天下来我是能够挣到四十块钱工资,可是当我拿到钱想起身走掉的时候,我的后背已经给压得直不起来了。”
青海甩甩头:“我能理解你的苦楚和悲愤,流汗和受累我也有过,然而出门在外,尤其是对于打工者而言,确实是一把辛酸一把泪!”
“不仅如此,”蚂蚱一喝酒就话多,“有回我所在的车间的一个拉长声称自己的钱包丢了,说里面装有三千块钱的,那拉长是四川人,仗着自己和厂长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牛尾巴就翘上天了,平日里对大家颐指气使惯了,所以这次他丢了钱包,就更加气焰嚣张得不行。他命令我们原地不动,他要一人人地挨个检查,我感到人格受到了玷污,便坚决了不同意。
“结果他跑到厂长那儿打了我的小报告,厂长把我叫去训斥了一通,我不服气,跟他理论,没想到厂长骂道,妈的跟我谈人格?你们这帮外来打工仔何来人格可言?!并且喊来保安强行搜查了我的全身,不过后来什么也没有搜着,我说,你得赔我精神损失费。厂长说,放屁,不想干的话赶紧卷铺盖走人,打工仔打工妹就如今就像狗屎一样遍地都是,谁稀罕啊!
“我听了那厮的话,心里特别不好受,回到宿舍一打听,哥几个全被搜查了,不止身上,被子里、衣柜里、皮箱里,整个寝室狼籍一片,问,他们搜到钱包了没?回答说,没。我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朝大伙说,资本家压根儿就没有把我们当人看呐,谁有种敢陪我一起揍拉长那小子一顿去?大家刚才还叽叽歪歪满腹牢骚呢,一听我的话,竟全都噤若寒蝉了。妈的居然没有一个愿意的!这把我给气的啊……”
“哈哈——”青海抿了口酒,“也须怪他们不得。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是并不十分熟悉的室友、同事呢?不是他们胆小怕事儿,而是他们实在舍不得那份安身立命的工作啊!”
蚂蚱接着说:“出外打工这么多年,我算是弄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人会心疼你,你只有心疼你自己!别奢望老板会有同情心,这帮混蛋,全他妈的是铁石心肠!发放工资的时候,他一个子儿也不会多给你,而且极尽吹毛求疵之能事,最善长鸡蛋里头挑骨头,旷工罚款、早退罚款、迟到罚款,事假病假还要罚款,这还不算,饭食简陋得不像话,价钱却高得吓死人,可以说,他们从来就没有拿我们打工族当人看的!”
“不尽然吧?”青海半开玩笑半认真,“不是也有很多在外面打工的人返乡之时腰缠万贯神气十足的吗?他们都有扬言说,外面到处是黄金,只要你肯弯腰,就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还有人说,一个捡垃圾的到了深圳也能一夜暴富,金钱美女随心所欲,难道这些都是无稽之谈、胡说八道的吗?”
蚂蚱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不排除那些暴然成功之人,但是相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还是陈毅元帅的那句老话,创业艰难百战多啊!”
“难不成像我们这样的没能够考上大学的农村青年当真是没有好的出路了吗?当真是注定只能被捆绑在黄土地上了吗?”青海神情激愤地反问道。
“这也许就是命运吧!”蚂蚱暗下脸来,“作为一个农民子弟,土地就是你的衣食父母,把地种好就是你的基本责任,你还要怎么样,当大官、发大财啊?大家不妨都撒泡尿照照自己,扪心自问一下,自己够格吗?”
青海叹息:“看样子小时候的那些个宏图远志是没法儿实现了!”
蚂蚱笑道:“也不用这么悲观嘛!你的理想虽不容易实现,然而我的理想到底是将要成真了!”
“怎么讲?”
“你想做个发明家,发明出一种可以亩产万斤的杂交小麦,并且发誓要赶超袁隆平100倍,让全世界的贫困农民都种植上,都能够发家致富,都过上小康生活——不是我打击你,你的这个计划恐怕穷尽一生也很难完成!”
蚂蚱来了精神,“我就截然不同了,我的理想是有一所气派的房子,娶一个美丽的妻子,干一份体面的工作,过一种舒心的日子。房子去年已经盖好了;妻子虽然尚没娶,不过也快了;工作早开始做了,薪水不少,还算体面。这种日子是我用智慧和汗水换来的,我自然会觉得实在和舒心。”
青海无话可说。也许蚂昨所追求的那种生活也是他所需追求的,也许他应当以蚂昨伙蓝本为自己绘制一副未来生活规划图来,也许他的理想并不是培育出亩产万斤的优良麦种以实现全民富裕而是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平静地生老病死、地老天荒。
***
这场“花学会”过后不久,青海接到蚂蚱打来的电话:“你今天可以过来报名了,记住地点是,东城玫瑰路的地中海大酒店。”
青海听后一阵亢奋,回应:“行,行,我马上就出发。”
青海坐车来到地中海大酒店的时候,天已大亮,酒店门前停放着十数辆各色轿车,两名面色腊黄的保安在来回溜达,巡逻似的。青海步入了大堂,走近总台,问道:“我想找吴天亮,麻烦你传一声。”
值班的小姐年轻貌美,声音甜脆:“先生,你稍等。”随手拨了一串号码,然后冲着听筒:“二楼领班,吴天亮,快些下来,有人找。”
吴天亮是蚂蚱的本名,“蚂蚱”则是他们那帮朋友间流传开的一个绰号,这里是公共场合,他自然不能再唤作“蚂蚱”,否则不被同事们笑掉大牙才怪。
不多时,蚂蚱步履匆匆来到大堂,见了青海,笑逐颜开:“这么快就到了!把拖鞋换上,跟我去见马经理。”
蚂蚱引着青海一口气上了五楼,最左侧有间512客房,蚱昨说:“马经理就住这儿。”轻声叩门,里面果然有人应道:“请进!”蚂蚱就和青海一道推门而入。
面前的马经理四十岁上下,身材高瘦,面相温和,披着一件黑色睡袍,方睡醒的样子。蚂蚱简略说明来意,马经理便打量了一眼青海:“交给你按排好了。我也没啥好交待的,懂点规矩,别出什么乱子啊。”
蚂蚱点头:“知道知道,请马经理放心,这是我的结义兄弟,我最了解,人品才学都没得说,我保证他一定不会给你惹什么是非!”
马经理将信将疑:“莫要这么早给我打包票,出了什么事儿我拿你是问!”
马经理一摆手,蚂蚱立马和青海恭身而退。
蚂蚱:“成了,马经理已经同意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在二楼客房部干,有我蚂蚱在,没人敢欺负你!”
一句话把青海感动得心里热乎乎的,好似生了火一般。
在二楼客房部,蚂蚱告诉青海,原来有八个服务生的,现在加上你,一共是九个。当然我是领班,不包括在内的。而且除了你之外,其它八人各有分工,你干你的,我干我的,按部就班,互不干扰。
关于作息时间,蚂蚱:“务必要严格遵守。每天二十四小时班,一天一休,从来如此。”
“一日三餐和临夜休息呢?”
“无须多虑,到时自知。”
“眼下我应该做些什么呢?”
“跟着我来。”
蚂蚱前面带路,青海尾随其后,二人倾刻回到了一楼大堂。靠近大堂,男左女右,皆是浴室,放眼望去,隐约有蒸气缭绕盘旋。
蚂蚱:“走!先洗个淋浴去!”
牵着青海的手,推开了男浴室的门,扑面而来的一束凛冽的水雾,两个都不由打了个寒噤,随之大脑沉闷闷的,有种强烈的要脱去衣服跳入水池游弋一番的冲动。
服务生阿长是个个头高、脑门大、身板薄、年岁小的男孩子,一副清秀的娃娃脸可以媲美林志颖,笑起来酒窝显见,特别好看。他认得蚂蚱,他总爱把蚂蚱喊作“亮哥”的,他说:“亮哥,洗澡啊,我记得你昨晚刚洗过的呀!”
“是啊,”蚂蚱说,“可我怎么没有什么记忆啊?”
阿长嘿嘿一笑,“别逗了亮哥,咱店的员工无论哪一个过来洗澡我都有记录的,店里的规定你知道,我是一丝都不敢马虎啊!”
“你小子能耐了啊,”蚂蚱随即表示,“我理解你的难处。这不新来一个同事吗,马经理让我拾掇拾掇他,我闻他一身臭汗味,出于维护本店形象起见,领他过来清洗一下身子,这要求也不算太过分吧?阿长,你以为呢。”
阿长迟疑了一会儿,拿眼扫描了一下青海,青海抱之以友好的一笑,阿长说:“成,你们进去吧,我不给你们登记了,不过不要搞太长时间噢!”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心里有数。”蚂蚱扮个鬼脸。
阿长:“服了你了。”打开一个闲置的保险柜,叫蚂蚱和青海脱下的衣服搁了进去,然后上锁锁上,再把钥匙交给蚂蚱:“这个拿好,财物丢失,概不负责啊。”
蚂蚱笑道:“咱俩谁跟谁呀,我还能信不过你?!”尽管口里如此说,右手还是伸了出去,接下那串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