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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2 ...

  •   “你说的《红楼梦》其实我也有读过的。”

      老歪又开始了追忆:“那时候上初中,放着正经的教科书不读,偏偏喜爱读那些个大部头的小说书。我觉得小说里是有很多的东西能够引起我的共鸣和深思,我读了之后都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可是父亲怕我学坏,禁上我读。

      “有一阶段吧,我每逢放学回家,他就要反复检查我的书包,但凡课外书一律没收,我是把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可是一点应付的办法都没有。我感到憋屈得慌,常常偷偷跑出家门,我们家屋后有一条水色特别清澈的小溪,我和伙伴们经常在里面洗澡的,我就不假思索地一猛子扎了进去,溪水很深,我直到呛得浑身抽筋才肯上岸,我就这么地惩罚自己,抑或说作贱自己,虽然我一直觉得看小说书没有错,错的应该是冥顽不化、固守陈规的父亲。”

      “也不能全怪他。那个年代就是那样,是非不分,善恶不辩,好人被打倒,坏人乐逍遥。那个时候已经‘文/革’了吧。”青海道。

      老歪嘘了口气,“那场运动已经快要落下帷幕了。父亲这人脑子比蜗牛的触须还要敏感,稍微涉及资产阶级的东西都能被他轻易捕捉到,因为时常被人批/斗。父亲恨及了祖父,他认为是祖父的地主身份害苦了全家。但是又有什么法子呢?命运就是这么残酷,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人是沧海一栗,力量是何其的渺小和微弱啊!十年运动里,父亲被打成了瘸子,从此走路一瘸一拐,磕磕碰碰,两条腿再也不曾囫囵过。”

      “怪不得父亲对你的要求那么苛刻,那么严厉,他其实也是为了子女们好,他不想让你们重蹈他的覆辙,他是用心良苦啊。”青海联想到了自己的父母长辈,“你可不能怪罪他!”

      老歪却阴沉了脸,握紧拳头朝地上狠狠擂了一记,但随之又缓和了神色:“我小时候确实很怨恨他,甚至曾计划结果了他来着,然而没有成功。幸好没有成功。我相信即使现在的小孩子如果被父母打骂惯的话,同样也是会萌发亲手杀死父母的冲动。不过xx很快过去了,生活环境发生了崭新的变化,父亲乖戾的脾气虽然并未随之改变多少,但是我已经长大了,开始懂事了,十八岁上,我原谅了他的一切作为。”

      青海打开了话匣,往深了说去:“什么样的社会环境造就出什么样的人,世间没有什么不可原宥的事情,只怕你不曾用心去体味。哲人说,世界上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时代是向前发展的,所以我说,人不能总是停留在过去,未来的事情才是你要做的事情。只有做好现在的事情,未来的事情才能迎刃而解,变成不是事情的事情。”

      老歪干笑一声,“你说的虽然很拗口,但我听得明白。你的意思是,是人总得向前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人生在世活得是否称意,是否畅快,是否无怨无悔,全在于一个人的心态。心态调整好了,消极的东西全没了,放眼望去,一片睛朗。不过可悲的是,并非人人都能达到范仲庵的不以特喜不以己悲的人生境界。人们还是被欲望统治着,疲于奔波,忙着捞钱,这山望着那山高,活得很累。”

      “是啊,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有钱的人变成鬼。生活定律就是如此,任谁也无法摇撼。”

      青海直言不讳道,“可叹的是,这世间,鬼多人少啊!”

      老歪欠了欠身,从上衣口袋里摸索出一支烟来,打着,衔在嘴里,吧达吧达抽将起来。而此时的青海似乎听到了远方传来的刺耳的唢呐声,不明白那帮人为何把噪音都听成了天籁,就皱了皱眉头,随手捡起一粒石子,朝楼下使劲地掷了去。

      老歪继续回忆:“中学下学以后,父亲把我送到了山东省外爷家,我跟着舅舅学了两年零三个月的针灸。自以为学得很精深,一次给患者扎针的时候不留神扎坏了人家的胆囊,结果病人回到家不久就一命呜呼了。病人的家属把这‘人命账’算到了我头上,要我赔偿大笔的‘索命费’,不然就要告到法院对簿公堂。

      “在舅舅的建议下,我星夜逃出了山东省,返回了安徽老家,在家足不出户一呆便是三年。这三年里,我一来帮母亲务农,下地劳作;二来跟父亲学手艺,当木匠。那年月,我常常一个人推着架子车赶到集市上兜售自做的小凳子、小椅子,风雨之苦吃了不少,钞票却是没有赚得多少。之后又帮大哥开的砖厂烧了一年青砖,然后跟随姐夫到山西贩卖土豆,期间我很草率地结了婚。”

      青海听到最后一句话,猛然“啊”了一声,道:“结婚成亲无论对于男人还是女人而言都是一生中的大事,怎么可以草草了事呢?想必其中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吧?!”

      “也不能这么说。”

      老歪娓娓道来,“我年纪也老大不小了。领取结婚证那年,我二十三,她二十五,她是比我整整大上两岁的。当时的媒婆是我二大娘,是个大嘴岔子,说起事儿来,一套套的,全是她的理儿。姑娘是西村的许豆腐家的女儿,模样一般般,不过心底善良,人也瓷实。我妈说这种女人能理家呢!她的名子叫许小慧,挺文静的一个名儿。她家生产的豆腐全乡闻名,人尽皆知,我家逢年过节啥的都还买她家的豆腐哩。

      “我记得我们相亲的时候,我和她都来到了二大娘家,我看到二大娘在她耳边叽叽咕咕一阵子,然后转头说,你们娃娃聊吧,大娘我还有点事儿。就迈步走了。当时我显得特别紧张,并且我能感觉得出,她也是特别紧张,二人都耷拉着头不言声,气氛弄得相当尴尬。估计过了有半炷香的时间吧,她是忍不住先开口了。她问我多大年龄,我回答说二十三岁。她说我比你大两岁,你得喊我姐呢。我愕然。

      “她问我都学过哪些手艺,我回答说有木工、瓦工、医术。她问我喜不喜欢吃她家做的豆腐,我回答说喜欢,常买。她问我家里有几口人,我回答说有父亲、母亲、大哥、大姐还有我。她问我将来有什么打算,我回答说先跟着姐夫跑生意,赚了钱就翻盖自家的房子,然后娶媳妇,生儿育女,然后继续跑生意,继续赚钱,把日子过滋润。

      “她问我娶媳妇要娶什么样儿的,我回答说健康、有力气的,能照顾老小、为人实在的,不打骂公婆、孝顺的。她问我对她怎么看法,我回答说挺好,比我想象中的美好,没我想象中的美丽。她问我能和她处对象吗,我说成,处就处,谁怕谁。于是这事就算订了下来。

      “我们处了约莫两个来月,中间约会了二十六次,一起吃了四十顿饭,我付了三十三次钱,她付了七次。赶了五次城,买了一百零九块的衣服、鞋袜。当年的农历十一月一日,我们俩结了婚,置办了二十桌酒席,赔进去八十八块钱。这些我都清清楚楚地记在了账册上,一丝一毫都不会出差错。”

      青海一拍大腿:“老哥你真是个细心人,这些陈年旧账你也记忆尤新,叫我不佩服你都不行哩!”

      “唉!别提了!”老歪叹道,“那年头过日子都得掰着手指过啊,我也是穷得发疯呀。把许小慧娶回家里以后,我就跟着姐夫跑去山西日弄生意去了,家里的事情也就没有余暇再顾及。姐夫是个粗人,不是很懂买卖上的事儿。不过他拥有一辆老式的解/放/牌汔车,这车的载货量很大,一次能拉十几吨土豆,因此来回一趟能捞下三百多块钱呢。

      “我是给姐夫押车,那时我还不会开。我们在山西和安徽两地之间往返了将近五年,钱是赚了不少,七万多块,可是由于我的一次粗心大意,五年的心血全他妈泡汤了。是的,我开车撞了人。跑车的人最害怕出车祸,可这车祸对于所有司机都是一样,不想发生却难以避免。并且我撞的不是普通的行人,这人是当地的一位副县长的公子。

      “跟着姐夫跑车的最后一年,我也耳濡目染学会了开车。我那时候是初生牛犊不所虎,开起车来虎虎生风,毫无顾忌,甚至横冲直闯,信马由缰。结果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就给万一了,我撞了人。当我听到汽车呼啸而过、人声凄惨嚎叫的时候,我后怕得连尿都流出来了。我知道这一次将是后患无穷了。

      “当时我把车子一口气开出了数百里,以为出了省界就会万事大吉,谁料到我的车牍号竟被一位目击者记下了,结果车子尚未到达目的地,路上就被一辆警车截下,人车都给扣留了。”

      青海咂了咂了两下嘴巴:“真个是匪夷所思。这件事情后来怎么处理的?那位副县长不会善罢甘休吧?”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老歪说,“警察把我弄到局子里录口供的时候我才知道,那家伙并没有给撞死,不过一条腿是没了,送到医院便给锯掉了。副县长说话了,他给我两条路选择,要么赔款二十万块人民币,要么也锯掉一条腿,一腿抵一腿。我没辙了,我欲哭无泪,我求天天不应告地地不灵,我不愿意再像我爸那样一辈子靠拐杖活着。可是我又哪里拿得出二十万块钱啊?!甭说二十万,十万我也拿不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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