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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我没你这样的女儿(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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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的男丁在三天后抵达,跟着个长脸的老婶子,大包小包下了牛车。
正赶上挂新牌匾,门口喜气洋洋放鞭炮,两人还以为找错了地方。一问才知道,这就是以前的林家,不过从今往后改姓丁了。
“不像话,成何体统,反了天了。”老婶子拍着胸口,一连串翻来覆去念叨。
沈乔接到消息去前厅,两人捧着糕点在嚼,对下人呼来喝去,好不客气。
见面前,她以为所谓的男丁是个牙没长齐的毛孩子,结果是个黑黄脸的庄稼汉,一脸沧桑,论脸可当她爹。
他站起身,觍着脸喊她:“干娘。”
“什么干娘,那以后就是你亲娘。”老婶子纠正他,后者连声应是。
两人的厚脸皮程度超乎她的想象。
沈乔也没阻止,就让他一口一个娘的喊着,叫下人领着他们在院里转转。
两人没见过这么气派的宅子,一路看一路咽唾沫。
后院是丁柔和沈乔住的地方,进进出出都是年轻丫鬟,黑脸汉每碰上一个,就会用那双绿豆眼紧紧死盯,直到小姑娘红着脸跑开。
沈乔招待他们吃午饭。
菜色极其丰盛,酱猪肘子,清蒸八宝猪,三鲜鱼翅,栗子鸡,菜不停往上端。
两人看得咂舌,在那小声讨论,“这钱可以娶多少媳妇了,天天这么吃,家产哪还有得剩啊。”
又拿起瓷碗,“这个碗真小,吃饭一点都不痛快,以后让他们换成海口碗。”
丁柔认生,家里来了客人,只顾埋头吃饭。
两人又把话题拐到她身上去,“妹子定亲了吗,年纪也不小了,得早作打算啊,在我们村这个年纪,孩子都抱俩了。”
“妹子放心,你出嫁那天,哥哥定给你花大钱好好操办!”黑脸汉给她打起了包票,实际上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看向沈乔,“娘,我还不知道咱家的家产情况呢,我想寄点钱给三大爷修猪圈,您没有意见吧?”
“对了,儿子今年都三十五了还没娶上媳妇,您也帮我物色物色,不用太漂亮,漂亮的媳妇不会干活。”
他不加掩饰地看向旁边的丫鬟,“和她差不多就成。”
还真敢把这儿当自己家啊。
一顿饭下来,沈乔仿佛看了场奇葩秀。
饭后,老妈子把她拉到一边,支支吾吾问她门口牌匾的事,要求她马上改回去,又是什么坏了规矩,不像话,成何体统,口中反复念叨,就是说不出几句完整话。
“吃得好吗?”沈乔微笑。
“挺好的,就是酱肘子有点淡了,下次让他们多放盐。”
沈乔收了笑容,让人把两人带来的行李扔出去,“送客。”
一句话,两人从天堂落入冰窖,尝过大鱼大肉的滋味,哪里舍得回去啃红薯。
“娘,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刚刚还好好的吗?”
他喊得倒是顺口,沈乔冲他慈爱一笑,“我的儿,你都没给我磕过头呢,一点诚意都没有我怎么收你呢?”
黑脸汉困惑张嘴,膝盖倒是不含糊,立马跪下来连磕了好几个。
接着茫然抬头,“磕几个啊?”
沈乔给他鼓掌,“你可以走了。”
下人把他们撵到门外,两人意识到被耍,赖在门口大骂,骂她缺了德,霸占林家家产,如何对得起死去的丈夫。
沈乔开了门,给他们扔了一样东西,乌漆麻黑的,落到地上裂成了两半。
林游梁的牌位。
沈乔:“拿回去修猪圈,还能用。”
两人一看这还得了,立马一口一个蛇蝎毒妇的叫骂起来,情绪激亢。
丁柔站在一旁,目光闪烁。
她没见过自己的亲爹,兴许对死人有滤镜,沈乔怕她多想,“我以后跟你慢慢解释,总之,你爹不是什么好人。”
丁柔听也不停,仿佛根本接受不了,阴沉沉快步回了屋里。
没一会,她又出来了。
端了几盘吃剩的饭菜,抬手往阶下的两人身上泼,两人没防备,挂了一身。
“你们不许侮辱我娘亲!”
看她连手里的盘子都要砸下来,两人互看一眼,推推搡搡离开了。
“小柔,你好像一点都不在意你爹是什么人。”沈乔担心了个寂寞。
“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为什么要在意,他又不会活过来疼我。”
“你说得不错……”
沈乔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丁柔回屋洗了手,满心雀跃推着她走,“娘,你说好今天陪我去看杂耍的,时间不早了,快走啦!”
……
江雪风离开酒坊,回街上重新支起了字画摊。
临近年关,买字画的寥寥无几。有熟客见他字写得好,介绍他给亲朋好友写对联,零零碎碎赚了些买年货的钱。
耀天常跑来摊上,和以前一样给他铺纸,磨墨,天冷了带烤红薯给他捂手。
“少爷,我帮你求过夫人好多回,她就是不同意你回去,你明明没有一点错啊。”
“耀天,以后别帮我求情了……”
一阵屈辱的情绪抓住他,江雪风笔下停顿,浓墨化在宣纸上,“不是我做错什么,是我没本事。”
眼看酒坊从自己离开时的冷清,再到如今盛况,江雪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没有说错,他是不配留下的垃圾。她那些法子,他根本想不出来。
“你替我转告夫人,她的那笔钱,我说过还就一定会还。”
江雪风字写得好,价钱又比别人便宜,找他写对联的人越来越多。
为了赚更多的钱,他延长了出摊时间。在寒风中从早写到晚,吃饭拿筷子的时候,手指都在发抖。他不觉得累,反而充满干劲。
天有不测风云,这天江雪风刚铺开摊子,来了一伙穷凶极恶的地痞,当他的面将摊子砸个干净,非说他没交什么保护费。
他在这里几个月,从没听说过这种规矩,摸不准是自己运气不好还是他们故意找茬,最后只能交钱了事。
江雪风蹲在地上捡纸笔,一辆锃亮轿车开到跟前,喇叭声刺耳。
“去去去,在这挡什么道!”司机按着喇叭,探出出窗对他大骂。
江雪风连忙避让,余光瞥见车子后坐着一个少女,蕾丝礼帽遮住半张脸,感觉有些熟悉。
司机又狂按了一阵喇叭,车轮从他来不及收拾的画具上碾了过去,留下漆黑的轮胎印。
为了避开麻烦,江雪风第二日换了个街口摆摊,没等开门做上生意,昨天那伙人又气势汹汹冲他而来,二话不说就要掀摊子。
“我昨天交过保护费了。”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
江雪风摸向钱袋,好不容易攒下的钱,光保护费就掏掉了大半。
对方并不把这钱看在眼里,掂了掂分量,重新说了个数,是昨天的两倍。
“哪有涨这么多的?”
“爷的规矩想怎么定怎么定,不服,忍着!”
江雪风心知对方故意找茬,以后也会一直纠缠,主动解下钱袋交到对方手上,只求平安离开。
“各位大哥,小弟今天带的钱不够,这些您先收着,剩下的我下次再给。”江雪风说着开始收拾摊子。
“下次?爷这里可没有下次的说法!”
对方并不领情,甩开空瘪的钱袋,啐了一口,抬脚踹向江雪风的胸口,画具散落一地。
“没钱,也好办,那就卸你一只手下来!”
那几人架住江雪风,将他的右手按在地上,身后一人搬出了块石头,似是早有准备。
“我现在回去取钱,求各位放我一马,手是小人、小人吃饭的营生,我家中还有母亲要养……”江雪风声音不复从容。
打头的刀疤男附下身,欣赏他布满慌乱恐惧的脸,露出残虐的笑容:“你还真以为爷惦记你那几个钱啊?实话告诉你吧,你小子得罪人了,想要你手的人不是我。”
“动手!”
石块砸下。
钻心的剧痛从掌背传来,指甲陷入瓦砾中,江雪风的视线开始模糊。
不远处,撑着洋伞的少女立在围观人群里静静看着这一切,神情冷漠。
她曾经比谁都要珍视那只手,多生一些茧都教她伤心难过。
林湘湘以为自己会心软,可她看着这一切,竟一点心疼的感觉都没有。
人群散去,江雪风从地上艰难爬起,不愿去看右手的惨状,他神情麻木,拖着身体往最近的医馆走去。他不能回家后让娘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剩下的那点钱根本不够治疗,只是简单处理了伤口,在他的要求下缠了厚厚的绷带,勉强伪装成摔倒的假象。
走之前,对方苦心劝他尽早治疗,这种东西耽误不得,江雪风低头说了声谢谢,走出了医馆。
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他转头,林湘湘抬了下阳伞,对他展露微笑。
“好久不见。”
两人从医院分开就没再见面,江雪风当时急着了结关系,并不清楚她身上的变故,得知她被赶出家门无依无靠,一直心怀愧疚。
“对不起,我上次跟你说了很过分的话。”
林湘湘并不在意,转动着伞面,“都过去了。”
接着问他的手,“怎么了,是不是很痛?”
“只是扭伤,还好。”
林湘湘忽然笑了,不知道是笑他拙劣的谎言,还是纯粹感到愉悦,“其实,我刚刚就在人群里。”
“……”
“你不是很好奇,自己到底得罪了谁吗?”
冬日的阳光跳动在她肩头,这么明媚的天气,她说出的话却无比寒冷,“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江雪风一时说不出话来,遍体生寒,刻意去忽略的右手忽然在此刻爆发让人击溃的疼痛。
“你把我当做一个傻子戏耍,欺骗我的感情,看我为你寻死觅活很有趣吧,难道以为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吗?”
林湘湘怜悯地看他,“失去右手,你以后就是个废人,不能写诗不能画画,恐怕连怎么吃饭都要适应一阵吧?和你站在一起,我都嫌丢人。”
她不停说着伤人的话,期待他崩溃失控,不堪大骂,从这些情景里收获她本该获得的欢畅。
可是没有。
江雪风吸了一口气,面上已恢复平静,“好,我还了你一只手,还清了。”
他抽离目光,从她身旁走过,似是对她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
她的所有尖锐攻击像是打在了棉花上,落进了虚无中。
他连恨都懒得恨她。
林湘湘看着他越走越远,消失不见,心头有种奇怪的滋味在游荡。
她站在原地很久,风吹过来,卷着柔软湿润的雨,坠落在面颊上,她蓦然想起两人某次分别后的约定——
“明年春天,我们再一起去放风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