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吹过》草微风

1、第 1 章

　　2008年6月25日早上6点半。
　　公寓房内一片寂静，窗帘拉得严实，缝隙间透露着一丝丝泄落的阳光。陈书馨窝在床上昏睡百年，长长的黑发，披散在枕上，一截白皙的小臂露在外面，淡粉色的嘴唇微张，柔软起伏的胸腹，伴随着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当初陈书馨答应公司借调北京，就是公司提供了这套很配合她想法的小房子。公寓房外有一个花园，无论冬夏，都会有鸟的叫声。院子里，还有一棵柿子树，秋天的时候，树上会挂满金黄的柿子，柿子熟透的时候，会自己掉下来，吧唧，摔烂在地上。
　　嘿嘿。陈书馨在睡梦里发出一阵轻笑。

　　蓦然，电话铃声划破寂静。
　　陈书馨的手，习惯性地摸了一下床头柜，再摸了一下枕头底下，总算摸出了一个抖得厉害的紫色手机。
　　“喂……陈书馨睡觉中……没事挂机。”陈书馨闭着眼睛喃喃。
　　“书馨，我是梁良。”电话里的男子声音低沉，仿佛带了一丝犹豫和哀伤。
　　陈书馨猛地睁开眼睛，大大的眼睛闪过一丝恐惧，然而，却不作声，刚刚还是柔软的呼吸，瞬间紧了起来。
　　“书馨，你在听我说话吗？”
　　陈书馨用脸蹭了蹭枕头，眼角的一滴泪慢慢滑落，慢慢融入枕巾。
　　梁良沉吟片刻，终于从电话里捕捉到了陈书馨细微的鼻音。
　　“他走了，早上6点整。”梁良努力合了一下眼。“他有东西交给你。你需要我立刻拿给你吗?”
　　“你去年没打电话给我。”陈书馨怔怔地继续流泪。
　　“是！”
　　“你却今年打电话给我。”
　　“是！”
　　“他留了什么？”书馨用指尖抹去眼角的泪。
　　“一封信。”
　　“居然不是钱。”书馨笑了一下。
　　“是情书吗？”书馨继续笑，“如果是情书就太晚了。”
　　“他已经在2007年年底把公司卖了。”梁良在电话那头沉吟片刻，说到。
　　“嗯。”陈书馨把头埋在被子里，拼命点头。她不知道自己在应许什么。
　　……

　　7点半。
　　陈书馨走入洗漱间。镜子里的自己，眼睛有些红肿，眼神却淡静了许多。

　　陈书馨盯着镜子里自己黑色的眼眸，慢慢的，镜子里的自己仿佛变了形，面目有些狰狞，然后又恍恍惚惚的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陈书馨想起了林慕轩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清很冷很黑。
　　陈书馨望出窗外，这是5楼，可以看到柿子树的树梢。已经是夏天，树上的叶子，已然是碧绿。风吹过，树梢有些晃动，很快又安静了下来。陈书馨草草洗了几下脸，淡淡地在脸上勾画了几下，换上黑色的套装，黑色的鞋子，把昨日蓝色的手提包换上了黑色的。

　　去到办公室，还差15分钟才正式上班，陈书馨打开灯，冷不防，一个小小的人影恍了出来。
　　“谁？！”
　　“我，书馨姐。”是小仪。
　　“小家伙。”陈书馨笑，拍了一下小仪的肩膀，视线落在小仪怀中的一叠文件上，脸色一正，问道：“怎么啦？”
　　“嗯……那个新买的复印机，我昨天晚上弄卡纸了，怎么都弄不好，今天早上……你开会要的那个文件……” 小仪有一句没一句断断续续地边翻白眼边解释。
　　陈书馨笑了一下，多半是被她这个上司吓的。
　　“没事，我来吧。”陈书馨打断小仪拿过她手里的文件，独自走入复印房，声音里有些空寂。
　　如若平时，陈书馨不会这么做，今天不同。
　　那个乳白色的复印机，随着陈书馨的脚步，渐渐而近，不知怎的，陈书馨的眼睛就湿润了，想起了5年前的那个小女孩。

　　蓦然，陈书馨从来没有地想打电话给卓晨，她掏出手机，在手心里转了几下，终于还是揣到了口袋里。

　　陈书馨微微躬身，拉开纸盒，动作娴熟。

　　她记得以前，要帮当时的上司CANDY复印资料，CANDY要得很急，没想到复印房的机器全都换了新款。
　　她都能记住当时自己的那份窘劲，站在那里一个劲乱按。那复印机就几个按钮，死活就没出来。

　　复印机的扫描光一遍一遍地掠过陈书馨沉静的脸。
　　呵。陈书馨抿嘴笑了一下，眼角蔓延了些哀伤。

　　生离同死别有什么不同。
　　生的人会内疚，死的人亦然。

　　2002年．

　　陈书馨忙乱了15分钟，站在复印机前无奈发呆。康雪不在了，她实在没什么脸面再出去找别的同事进行科普教育了。
　　陈书馨对各种器械有天然的恐惧感，无论手机，电视机、MP3还是电脑。不过到底也是本科毕业，手机用多了也知道红色是拒接绿色是接通；电视机保持一切不变电源畅通；MP3经过无数次的磨炼也可以又插又拔；电脑，这个是吃饭的家伙，涉及生存问题，再恐惧也有克服恐惧的办法；至惨就是复印机这种用得少还偏偏人人认为是普及的东西，每次陈书馨复印都一阵神经兮兮，而复印房突然袭击换新机型，简直人间惨剧。
　　“弄完了吗？”蓦然，一个很磁性很慵懒的男中音在陈书馨耳边响起。
　　“嗯？！”陈书馨如梦方醒，“嗯……”她无意识地把半搭在复印机面的文件抽了回来，很窘地半低着头，又再微微一侧，“嗯！”肯定的回答，不过有些心虚。
　　“不会用？”只见那个人向前一步，左手打开复印机，右手捏着陈书馨手中的文件要拿过来。
　　“喂！”陈书馨吓了一跳，手指微一回力，文件纸也不过在掌心滑了一下位。
　　“小姐，我在帮你呀！”那人立刻松手，有点没好气地叉着腰转身对着陈书馨，隐约地，陈书馨觉得那个男生穿着白色衬衣，外面套了一件灰色的针织外套，很素净，如若平时，说不定还会打上个斯文有礼的评语，只是此刻，也就只有粗野蛮横之说。
　　“我有说要你帮吗？”本来站了十几分钟搞不懂这新型复印机就已经一肚子的火，现在还有一个不识相的，陈书馨一听也来气了，一仰头，同样双手叉腰。
　　“那你就是承认你不会用啦？”那人居然哈哈大笑了起来，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眼睛居然笑得弯弯的。
　　“关你什么事！” 陈书馨压低声音，低低地吼了一下。没错陈书馨是一号机械白痴，可是白痴自己知道就好了，可是为什么每次都要让人知道呢。半年前刚入职，已经在直属上司面前糗了一次，当时上司的眼神，望着她就像她没读过书一样。如若半年之后，同事知道她还是不用复印机……
　　“你打算我走了，你再来研究研究？”那人懒懒地靠在复印机旁，研究二字说得又慢又长。
　　“就算我找人帮忙，也劳驾不上您。” 陈书馨本来想抽身逃跑的，双腿已经迈成一个倒V，闻言旋即转身，冷冷地回上一句。
　　“你的文件都被你揉皱了。”那人笑得更欢了，慢悠悠地，修长的右手食指一抬，指着陈书馨手里的文件说道。
　　陈书馨低头一看，不禁暗暗哀号，嘴巴上却不甘示弱：“那就不要咯。”随即，手掌一扬，那份雪白的A4，以一个完美的弧度，哗啦一声，落入门边大大的废纸篓里。

　　“哎，熨完了帮我熨一下我那条裙子，压了一冬天，都皱吧了。”康雪盘着腿，靠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电视剧里的女主角正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康雪是陈书馨的学姐，陈书馨刚来公司的时候，几近全是康雪带着这个小学徒，电脑、MP3、复印机、打印机普及教育，几近手把手地帮带学。
　　只是几个月后，康雪就跳槽了。
　　后来有一次陈书馨去挤公交，前面那位小姐死活掏不出钱来，陈书馨一急，塞了两份钱，嘴里嚷嚷着“给了给了”，就把人家往里塞，最后抬眼一看，那人居然就是康雪。
　　“你嘴巴能不能留点德呀。”陈书馨跪在床边，拿着一个大熨斗在一张张纸上做推拉运动。
　　“长那么大还真第一次见人熨文件，哎……”康雪无病呻吟地叹了口气，把脚伸到拖鞋里，吧嗒吧嗒地去厨房倒了杯水。“喝点水吧，长命功夫长命干。”
　　“什么长命功夫，要不要Candy说她明天才回来，我死都来不及。”陈书馨站了起来，甩了甩酸痛的胳膊，接过康雪手里的杯子。
　　“那就是你错了，有人帮你，你不要不单只，还要赌气把文件扔了，如果文件可以扔，也还算赚了点脸面，可惜还要等到下班以后偷偷摸摸回影印室的垃圾桶里，不过这样都能找到，也算祖上保佑……”
　　“康雪，我来这里是借熨斗的，不是来听你讲做人的道理的。”陈书馨腾出一只手，拨了一下颊边的垂发，盘腿靠在床边席地而坐。
　　虽说陈书馨嘴硬，但多少还是有些后怕，如果找不到，那真是不知如何交待。只是奇怪的是，她回去找，那个大纸篓里空空如也，唯有那叠文件在，好像还被整理过一样，整齐地放在底下。
　　当她在数页数够不够的时候，恰逢清洁大婶推门而入，见到她，平时没表情的大婶居然很讨好地冲她笑，还说，找到啦？
　　陈书馨见状，连忙道谢。
　　大婶连连摆手，笑说不谢不谢，眼神却很促狭。陈书馨看得一脸莫名。

　　康雪不理会陈书馨的呆若木鸡，继续说做人的道理：“有人教你做人的道理，你不是捡到了。何况你已经不是绝对新鲜的FRESH MAN了，也半咸肉了，我教了小半年，你还不会用复印机，麻烦你恶补一下，否则真的被CANDY知道，印象分到低要大打折扣。”
　　“换了新机嘛。那个人，也不知道哪个部门的，我从来都没见过。还有阿，这么没眼力架的人……”陈书馨嘟了一下嘴无力辩解，到底有些心虚，其实下午的脾气发得很莫名其妙。不过——女人发脾气，好像都是很有道理的！
　　康雪笑了一下，透过杯子里腾出的薄薄水气，继续看电视，任由陈书馨自言自语。
　　电视里传来肥皂剧女主角的对白——如果你不是遇见我，你的笑容里会不会少些伤痛。
　　康雪听到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怪异的笑声。
　　“笑什么？”陈书馨莫名其妙。
　　“没。”康雪连忙摇头。
　　她想到了复印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