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躁》涂笙

1、第一章

　　人活一世，总是不能太善良、脾气太好的，人总该有点脾气，必要的时候还应该学会揍人，这是林尽活了十八年悟出来的道理，不过不仅仅是这十八年，还应该算上他母亲的三十八年。
　　所以，当那个男人醉醺醺地敲开他家的房门的时候，林尽冷漠地看着他，仿佛这个人和自己过往十几年的生活没有一点关系一样，二话没说一脚踹了上去。
　　林远军被人踹倒在地上还是懵的，酒瓶子砸在地上碎了一地，“啊…”他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地滚了两下，林尽站在他的面前，瘦弱却高大的身体挡在门口，也挡住了身后的女人。
　　“我cao……”林远军坐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可一起身被碎掉的瓶子扎破了手，便开始嗷嗷大叫，“啊——”
　　林尽皱了皱眉头，看了眼林远军卡在门边的脚，心底有些暴躁，“把脚拿来，你挡到我关门了。”
　　林远军一愣，抬头冷笑了一声，“你他妈就是这么跟你爸说话的？”
　　他晃着身子从地上站了起来，脚步一个踉跄身子便砸在了墙上，声音含混着从喉咙里面发出，“老子养你这么多年，你他妈……”
　　林尽扯了扯嘴角，“我他妈没有爸，你也没养我。”说着趁喝醉了的林远军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砰”地一声干脆利落地关上了门。
　　眼不见果然心不烦，林尽看着关上的门缓缓呼出一口气，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女人，“妈，你没事吧？”
　　韩霜摸了摸儿子的胳膊，有些心不在焉地笑了笑，“我哪有什么事儿啊，门刚一开你就窜过来了，跟个兔子似的。”

　　身后的门又被人敲响，男人醉醺醺地声音在楼道里回响。
　　“你兔崽子，你给我出来！”
　　“老子他妈生你养你，你他妈就这么跟我说话？啊？!”
　　“我……”

　　韩霜担忧地看了一眼门口，对林尽说道，“你别在这了，先去写作业吧，他这不知道闹到什么时候，要不然你明早又起不来了。”
　　“我不，”林尽将自己的胳膊从韩霜的手中抽出来，“我一走你肯定要开门出去，以前我小，不懂，那样也就那样了，现在不行。”
　　说着，林尽把衬衫的袖子挽了上去，又要开门出去，韩霜吓了一跳赶紧拉住他，顺手在他的背上拍了一下，“干嘛去啊？他是个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吗，还敢出去！”

　　林尽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最后妥协道，“那报警吧。”
　　韩霜愣了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警察管这事吗？再说，这大晚上麻烦人家……”
　　林尽早已经掏出了手机，朝着韩霜笑了笑，“该麻烦的人还是要麻烦的，这件事情，我从来不嫌麻烦。”

　　a城的警察行动还算是迅速，将林远军抓住双手带走的时候，林远军已经醉的快要压在警察的身上，林尽看着警察不断躲避，忍不住捂住了鼻子的时候，终于觉得心情好了一些。
　　“这个人你们认识吗？”二十多岁的年轻警察拿着本子站在林尽的面前认真地盘问着，拿着笔的手骨节分明，写起字来带着一股潇洒的帅气。
　　林尽双手插在裤袋里，摇了摇头，“不认识。”
　　警察有些意外地抬头，林尽才发现这人长得也是挺帅气的，“可他一直说他是你爸。”
　　林尽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他那种样子，能生的出我这么帅气的儿子吗？”

　　林远军和林尽长得确实不太像，林尽长得更像他母亲，而林远军本来长得不怎么样，这么多年喝酒喝出了啤酒肚，脸色也越来越差，早年那点相貌也早被岁月磨没了。

　　警察被他逗笑了，将本子和笔都收了起来，“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自恋呢，”警察笑了笑，“不过倒也是实话，小伙子长的是挺帅气的。”
　　林尽勾了勾嘴角，说话也客气了一些，“麻烦多关注一下这个人吧，有前科。”
　　小警察听了林尽的话，神情一凛，“好的，感谢你的提醒。”
　　果然是新警察。林尽心想。说话之间都透着一股青涩。

　　林尽点点头，看着警察带着林远军呼啸而去，转身走了几步想要上楼，余光里却看到一个拐角中站着一个人，一点点红色的火星闪动着，只是那人的脸却并不真确，但看得出是朝着他这个方向的。
　　林尽脚步停了一瞬，转头朝着那人骂了一句“看个屁”，然后也不管身后那人是谁，就转头上了楼。
　　楼道里的灯光开启又熄灭，林尽的身影才消失不见。
　　拐角里的人走了出来，昏暗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落在斑驳的地面上有些扭曲。
　　他抿了抿唇，看着地上的香烟。
　　“林尽。”

　　半晌，他蹲下身，将地上的烟头捡了起来扔在了另一侧的垃圾桶上，还没转过身，便听见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就是你啊。”

　　林尽从黑漆漆的楼道里探出半个身子，伸脚跺了下，声控的灯立刻亮起，照亮他那张英俊的脸，也照亮了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
　　“章远？”
　　林尽的声音有些疑惑，有些犹豫地又叫了一声，“小学霸？”

　　章远的身上还穿着校服，全身一片深蓝，只有袖子上加了一条金线——这样丑陋的衣服林尽至今都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品味的老师可以想出这样反人类的风格。
　　但衣服再丑，也只是是一件衣服，有些人披着麻袋都可以直接上台走秀。
　　章远就是这一类。
　　自班上出现章远这么一个人，可以说是轰动小半个楼层了，学习又好长得又好看的男孩子，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可经过了两年的相处，女孩子们算是看清了这就是个心中只有学习的书呆子、傻直男，两年下来，热情早被磨光了，看见他跟看见一块顽石一样，和当年唐僧看孙悟空的心情差不多吧。

　　章远眯了眯眼睛，伸手把裤袋里的眼镜掏出来架在鼻子上面，眼睛终于恢复了正常大小，“不好意思，我只是恰好在这里……”
　　林尽扫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看戏就说看戏，干脆一点不好吗？”

　　说实话，林尽并不太喜欢章远，尤其是当他说了这么一句话，这份不喜欢便更加浓烈了。
　　“我不喜欢别人看戏，”林尽站在原地微微仰头，“更不喜欢别人在我看得到的地方看戏，下次要么滚远点，要么就别让我看见。”

　　章远愣了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解释道，“我今天刚刚搬过来，又累心情又不好，所以在楼下多蹲了一会儿，下次不会了。”
　　章远这个人说话出乎意料的温和，但仔细想想倒也是这个人的风格，林尽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哑口无言。
　　“下次注意。”林尽留下一句话，这一回便真的回到楼上了。

　　章远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开口，“还有下次啊……”
　　鬼知道林远军闹起来声音多大，章远之前来过这里几次，不出意外的都碰到了这个人。
　　林远军简直就是这一带的社会毒瘤，还是个狗皮膏药，没钱又穷嘚瑟，凡是和他扯上关系的，最后都很难摆脱他。
　　林尽的事情他听说过，他母亲嫁给林远军之后，废了天大的力气才把这婚给离了，林远军连自己都养不活，自然也不会养儿子，但这倒是一点都不妨碍他上门要钱。
　　都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了，林远军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这种人，”章远笑了下，“活着干什么？”
　　章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见楼前的小轿车开走了以后，他才转身上楼——他家就在林尽家的前一栋楼，本来他也是不知道的，可是现在知道了。
　　站在门口的时候，章远是有些犹豫的，最后还是打开门，“我回来了。”

　　站在窗前的宋英转过头来，漂亮的脸上看起来似乎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但只有章远知道，那张精致的妆容下的脸有多么憔悴。
　　宋英上下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转过了头，声音有些冷硬，“茶几上的钱是你爸留下的，”宋英冷笑了一声，“给你的，你拿走吧。”
　　章远看到茶几上摆着的一沓钱，转身便朝着卧室走，“我不缺钱，你拿着吧。”
　　“你当然不缺，你的钱都是我给的，”宋英听到章远的脚步似乎顿了下，然后继续响起直到卧室的门关上，宋英低下头，“反正他从来不会管我死活。”

　　章远回到卧室，将校服脱下来随手扔在了一边的椅子上，末了还冲着校服皱了皱眉头。

　　这种东西到底是谁设计的？!

　　章远拿着干净的衣服走进卫生间，卫生间的镜子从中间向四周裂开，将映照在上面的脸也分割破碎。章远当做没看见一样从镜子面前路过，不久，响起哗啦啦的水声。
　　洗完澡出来，章远拿着毛巾擦着头发，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章远拿过来接了，站在镜子面前端详自己的脸。
　　黑色的头发，深色的瞳孔，因为近视而微微眯起，他的眼睛没有那么亮，反而显得有些深沉，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林尽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亮。
　　“哥哥哥，明天换座知道吗？”电话里的声音急促激动，吵的章远皱了下眉。
　　章远“嗯”了一声，懒得多说。
　　刘宇：“哥，你能不能给点面子啊？温和的小学霸？？”
　　“温和”章远问了句，镜子里的他面无表情，压下的眉眼有些奇怪的凶狠，像是本不该出现在自己的脸上一般。
　　章远从镜子面前走开，伸手掐了掐自己的额角，“有话快说，作业没写呢。”
　　刘宇：“咦？这个时候你还没写作业这可不是你风格。”
　　章远：“我爸来了。”
　　电话那边的刘宇沉默了下，有些尴尬地来开口，“不好意思啊哥。”
　　“没事，”章远在椅子上面坐了下来，“你到底什么事？”
　　刘宇：“哎，这老刘分座位不是喜欢提前做个表吗，我放学被老刘留办公室的时候看到了，我跟你说……”
　　章远：“你为什么又被留办公室了？”
　　刘宇：“你这人，我跟你说换座位，你跟我说什办公室啊。”
　　章远：“玩手机又被抓了？”
　　“啊，是，”刘宇下意识回答，“嘿，你又打断我!”
　　章远笑笑，“你说。”
　　刘宇：“我就看了一眼，你猜你和谁分到一起了？”
　　章远的脑子里莫名闪过林尽的脸，然后回答，“不知道，谁？”
　　刘宇那边露出了笑容，“你看，还得问我，”说完，刘宇压低了声音，像讲个秘密一样地说道，“是林尽。”
　　刘宇等了一会儿，也没有等到章远的声音，“哥，被吓傻了？”
　　手机另外一边传来章远不太清晰的笑声，“林尽有什么可怕的？”
　　刘宇：“那林尽喜欢，额，那什么啊……”
　　章远：“跟你喜欢女孩子一样。”
　　“啊？”刘宇挠挠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没说人家怎么样，就是，就是……”
　　章远：“有些奇怪？”
　　刘宇：“也可以这么说吧，我是怕你，你要是受不了，就跟老刘说一声吧，老刘肯定依你。”
　　章远靠在椅子上，回想起刚刚见到林尽的那副样子，鬼使神差地拒绝了，“不了。”
　　刘宇：“为什么？”
　　刘宇完全是下意识问了句为什么，问完又觉得有点尴尬，想说没什么找补又怕越说越乱。
　　章远：“不想给老刘添麻烦，行了，没别的事我挂了。”

　　挂断电话以后，章远又在椅子里坐了好一会儿，脑子里了乱七八糟地闪过了好多事情，一会儿是自己的爸妈吵架，一会儿是让他蹲在地上抽烟，过了一会儿，最后变成了林尽，对着警察睁眼说瞎话的样子。
　　“林尽。”这是他今天听到的最多的两个字，也是今天说过最多的两个字。
　　想起林尽今天晚上仰着下巴对他说狠话的样子，章远莫名觉得好笑。
　　不知道明天他看见他，会有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