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客》一枝茼蒿

118、化骨刀（五）

　　春寒陡峭时节，各门各派任务越发频繁，回山回门的弟子们也都是拖着受伤的身子。

　　秦敛问过后，师兄师姐们都是说魔修露面了，见了他们都是凶狠出手，不留余地，招招置人于死地。

　　一月后，百草门回山弟子少了，下山一百来人里，回山都不到二十余人。

　　秦敛看着门中弟子木牌一日日增多，山里越发寂寥，往日笑声早已不再重复，连平常一日都觉有些孤单。

　　收到水珑溪，南玄，莫贤秋和闵逐几人的传信符时，他沉默站在了门前半日。

　　几大派里玄天宫的情况最是惨重，凡是下山弟子，就从未有过回山，似乎是因着苍澜上仙的缘故，专挑了玄天宫的弟子。

　　那些魔修更是发了疯地追着折棠，这人在冬至后就未回过云中谷，如今更是被拖着，也不知去了何处。

　　无人见过他。

　　冬至那日，他没见到雪名，却收到了她的传信符，却怎么也没想到天下将乱会来得这般早，即便他早已有所准备，将小月的叶子分给了门内的师兄师姐们，依然是这般不如意的结果。

　　司晴发了门中告令，修为达到六体心魔方可下山，这一去便只有大师姐大师兄和长老他们，得赶去其它几派医治伤重的弟子。

　　如今潜心修炼不成，他便去山中祠堂擦拭那些木牌，过了一日又一日。

　　三月后的一日。

　　昨晚刚给大师兄顾风捡回一条命，累极的秦敛眼睛都还没闭上，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整个绥梦山。

　　他抬起头，看着天空中一团团黑影撞在了山门大阵上。

　　秦敛瞪大了眼，那占了半个绥梦山的虚影是...魔将。

　　漫天阴霾里，他神情恍惚了下，遽然疾速朝着紫萝峰而去。

　　这是来灭派了。

　　摇晃了几下，门派前辈们刻下的大阵已然破碎，魔影冲进绥梦山，肆意横冲直撞，带起一长串血珠。

　　“小虫子们，真是可口。”

　　听着这话，秦敛浑身万虫爬过，疼痛之感持续不过瞬间，就已消失不见。

　　另一道虚影出现，浑身金光，占了另一半绥梦山。

　　他回头瞧了眼，是个女子，还有些眼熟。

　　那不是司掌门的师父，连云游在外的前掌门都不知何时回了绥梦山。

　　可惜魔将一开口，就让人如坠地狱。

　　“青鸾仙子，别来无恙啊，万年不见，你竟躲进了个小虫子体内。”

　　万年前落入尘世，万年后人间醒来，依旧是这些臭东西，随了魔神一样胡说八道。

　　青鸾并未搭理魔将，山风将她的发丝吹起。

　　她指间微抬，星光闪烁，五道巨大阵法出现在绥梦山外。

　　光柱冲天，又在一息聚在女子指间。

　　青鸾微抬，指中星光化作鸾鸟，鸣叫中带起了山崩。

　　鸾鸟振翅，地动山摇，秦敛摔进了紫萝峰。

　　木屋倒在身后，钱云萝呆呆地看着空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两道虚影。

　　眼见滚滚山石而下，一道藤蔓卷住她腰间，将之扯了过来。

　　秦敛拉起她就跑，“师姐，我们走，去浮生树那里。”

　　两人一路躲避落下的山石，到了正殿。

　　门内乱成一团，到处都是疾走的身影。

　　秦敛打碎飞来的山石，又刁钻穿透藏在山石后的魔影。

　　“师姐！师姐！呜呜呜！”。

　　正殿前方巨石下，一位百草门弟子压在了下边，已没了生命。

　　露出半截身子旁，是被她推走的七八岁小师妹。

　　钱云萝眼中划过一丝光亮，身影转瞬出现在小师妹身边，抱着她远离了正殿。

　　秦敛红了双眼，打开卷轴。

　　一朵忘忧花在卷轴中出现，本是啃食女子尸身的魔影，直冲他而来。

　　“师姐，带着师妹去找小月。”

　　“好。”

　　钱云萝不再是之前那副呆愣模样，快速抽出腰间卷轴，向着正殿后方飞去。

　　忘忧花一出现，就招来许多魔影。

　　秦敛将卷轴抛向半空，一块扔出的还有一罐灵种。

　　绿光闪烁，百草门正殿前秘技层出。

　　终究只是一人之力，很快就力竭。

　　丹丸不要命地吞下，快要湮灭的绿光又重新出现。

　　不少百草门弟子都看见了正殿前的动静，但他们实在不敢靠近，那处的魔影太多，几乎都被招了过去，但看见魔影里的绿光即将消散时，他们再也顾不得许多，冲向正殿。

　　那是同门，是在这一刻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师弟。

　　忘忧花吸引了魔将的注意，那双红眼朝着正殿看去。

　　下一瞬，冲向正殿的百草门弟子，身躯断裂，肢体乱飞，砸进了正殿。

　　沾满血迹的一只手滚到了秦敛面前。

　　一条绫罗带也同样灭了此处所有魔影。

　　望着周围的残躯，他血泪滚下，滴在了手背。

　　雪花印记浮现，飘了起来，落到秦敛身前。

　　祥云衣袍，雪白斗篷，七八岁的小姑娘，双眼无神，端庄拿着妙法枝，像极常伴文姬仙主的仙童。

　　依旧是那道千刀万剐的声音。

　　“仙草气息，仙花真身，仙剑剑意，好东西不少呐。”

　　剑意?何时的剑意？

　　秦敛记起离去文姬宫时，雪名那时拍了他一下，是仙涌那时候。

　　小女孩身影消失，出现在绥梦山上空。

　　妙法枝垂落，洒下绿光，一道屏障重新笼罩百草门。

　　秦敛便看不见了，只听得金石之声。

　　山间不在摇晃，他都来不及为师兄师姐找全尸身，拖着身子赶去门里其它地方支援。

　　*

　　金都。

　　水陇溪望着空中与魔将厮杀在一起的小女孩，又瞥了眼阵里的爹，娘，姐姐，姐夫，还有水家多数族人。

　　他抹掉脸上血迹，抽出乌灵箭，射向后方追来的魔影。

　　大师兄为了护着师兄师弟已经没了，如今爹娘这里有姐姐姐夫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他现在得护着这座城。

　　有浮心仙主的庇护，他肯定会没事的。

　　龙吟声里，水珑溪搭箭拉弓，额间一瓣红莲叶。

　　乌灵箭飞出，又倒转而回，将几团魔影化作灰飞。

　　*

　　云隐山，云中谷。

　　闵逐望天，觉得大概以后此生再也不会见到这么恐怖的事情。

　　他双腿发软，若不是大师姐挡在了身前，都已下了地狱。

　　脑子一片空白之时，还嘴贱问了句，“大师姐，我会死吧。”

　　绫罗带卷着他就扔进了扶桑树，闵逐滚了个圈。

　　“现在不会了，”大师姐青蘅转身就走。

　　他还没起身，风敲竹又扔进了一位师弟，砸在了他身上。

　　闵坠：......

　　苗笙受了伤，还在扶桑树旁靠着。

　　瞧见老大吃瘪，笑得乐呵，谁知扯到伤，龇牙咧嘴吸气。

　　他逞强了，以为得了仙花连魔将都能打，结果那魔一指袭来，就口吐鲜血，骨头碎裂。

　　苗笙眯眼，是他不知天高地厚了，但护了那么多云中谷弟子，他还是挺高兴的，总算是还了点人情。

　　*

　　明霄山，素音坊。

　　琴弦断裂，躺在了山间。

　　沈砚护着师弟师妹们进入大阵，一双眼却是扫过了门中每一处。

　　没过半个时辰，同门已然去了少半，连断裂的古琴都随处可见。

　　琴音响起，袭击而来的魔影消散，没能取走何人性命。

　　他受了伤，手还滴着血，血腥味引来更多魔影。

　　沈砚飞身而走，不在此处多待。

　　“师兄，小心，”湫瞳喊了声，也不知远去的身影听没听见。

　　不止沈师兄，大师兄大师姐们可一定都要平安无事。

　　*

　　雾荧山，符宗。

　　此山不在散着白雾，一清二楚地瞧见宗内取人性命的魔影和大把扔出的符文。

　　空中一只金色符笔，笔尖化作金莲。

　　七八岁的小女孩正手执仙笔，挡下魔将一击。

　　萧轻离穿梭在宗派各处救同门，‘坠星符’在他手中对上魔影也是一击毙命。

　　莫贤秋扔出符文，击退魔影，救走受伤的师弟。

　　两人撞在了一起，他将师弟给了师兄，都来不及说上一句，就看到已有受伤的师妹。

　　宗内的长老们已是在对付难缠的浊兽，他们不过是轻伤，眼下能救一个是一个，也好保全了宗门延续。

　　幸得有一段仙剑剑意和一位道君，能压制住魔将，才使得宗门损失没那么惨重。

　　想来，其他派也会好很多。

　　莫贤秋看了眼北方，那是玄天宫所在的方位。

　　*

　　玄天宫比符宗多上了许多魔影，还有着两位魔将。

　　阴阳八卦图和仙剑剑意出现时，那两位魔将还满眼不屑。

　　他们可是魔神亲自赐予下力量，还能不收拾了万年前的残剑。

　　可惜此等念头都还未过了一瞬，就见七八岁的小女孩抬手。

　　指下雪花飘落，轮转。

　　两位魔将被吸引了心神，不过一息，那圈雪花在他们眼中出现，身躯也爬满冰霜。

　　她张嘴，吐出一字。

　　“崩。”

　　仿若带了仙力，许多弟子亲眼见着两道虚影消失，露出云层，洒下一缕光芒。

　　手握长剑，跪倒在地，满身血迹的南玄，呆愣地望着出现的阳光。

　　有些快了，上仙和那位道君还没出手呢。

　　*

　　逍遥派和扬刀山庄，也没了魔将。

　　他们都没来得及细看战况，翻手间就被那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灭了去。

　　此后，就站在了两门派的正殿前不动。

　　待到门中安稳下来才看见了雪白斗篷，祥云衣袍的小姑娘，立在正殿门前。

　　他们不敢动，也不敢碰，连掌门都过来瞧了一番，依旧没能挪动。

　　她定在了此处，双眼看向天边，又像是望着无尽虚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