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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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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往事如烟。
2002年9月11日,9·11事件一周年。
郑迪蹲在城乡结合部墙根底下抽掉一根小卖部专制熊猫牌香烟,听着广播放送新闻联播的结束音乐。丢给他香烟的人漫不经心说,走吧。又顿了顿,补一句:别抽了,你是唱歌的人。
最后一次。郑迪闷闷说。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你能管到我。
……
真的要走吗。
-是啊,一定要走。
……
他把熊猫香烟熄了放进兜里,听见香烟的原主说:我有我爱的人呐。
黑色梅赛德斯奔驰在路上,开车的人试图活跃气氛。
小郑迪?
-不小了。
好吧,郑小迪,你多大了,还哭?
-没哭。
那好吧,没哭的话,脑袋伸过来,我揉一揉。
……
揉一揉嘛,大奔送你开。
他二十二岁生辰,在长安喝醉酒,和路人谈天说地。同他说未来世界如何,同他辩争月色与刀光。路人说帝都不是归处,且向青崖放白鹿,他说不行不行,我还要在红尘里飙一回车爱一回人…妈的有个屁用啊他不要大奔也不要我了!他挑着我生日把我丢下了!
遂勾肩搭背上街去,狂呼醉饮到天明。
再一睁眼,陷在金吾卫的监牢里。
天光大亮,长安城不怎么牢固的宵禁监牢丢了个新犯。
新犯落在沈阳大街上,大声嚎哭,找自家铁栅栏阳台和花。宿醉起来,没忘了清洗地板和浇花,坐下来看电视,看着看着,眼眶红了。他在遥控器下摸出一封折成钥匙形状的信,正着反着看了一会儿,拆开来,六个字母:
A-N-A-R-K-H
落款写着,小郑迪,不要哭。
阳台上飘零的鸡蛋花瓣,随着他僵硬的念诵膨闪为一辆银色摩托。良久之后,他走上前去,摸了摸乖驯的巨兽。
12
从说完“不要再跟去巴黎”那天,郑棋元在自己和均朔之间画了一道线。这条线无形,不触碰时他们练歌一如往常,聊天说笑没差,一旦碰到,透明幕墙随时随地落下。
最后一次彩排,从通道出来,郑棋元走在前推开门,黑色鎏银马甲,身型萧落。徐均朔紧随他身侧,像战役前夕的副官。年轻人试图打破空寂:看lol吗哥,我感觉我们穿得很像要去对战。哦你不看……那,呃,看过复联吗?星球大战?
均朔。郑棋元淡淡说。1999年末,你多大?
——1999年,我十九。外星入侵地球,史称千禧之战。因为机缘巧合,我加入亚太战区沈阳抵抗军,出生入死。战争胜利后,转业成为特殊从业人员,负责维修因为大战破碎的时空裂缝,迄今十九年。
身后沉默不语。郑棋元回头看他:吓着了?
年轻人轻轻摇了摇头。这十九年,你都是一个人吗?
最开始两年,我跟着队长。其实战争胜利是可以直接退役的,我想跟着他。后来…就一个人了。
这一行,很不好的,你知道吗?没有工伤保险,经常睡眠不足,家人朋友不知道你偷偷在干什么,夜宵喝酒也找不到人。要是心智不坚定,还可能迷失在时空里几十年回不来。太孤独了。
所以我不想把你拉进来。
害,要做到什么时候。年轻人的声音微微发闷。
做到不能动,或者找到下一个吧。郑棋元说。要么,于连这桩结束了,我就跟组织打报告退休。
他忽然无辜地睁大了眼睛,因为年轻人上前一步捂住了他的嘴,掌心发烫。另一边臂弯拥住他,紧紧地,低声:
不许立flag!
13
黑暗的牢房里,唯一的光线是火。
一声咔拉,监狱门开了,走进一个妆发稍乱的男人,异域面孔,看不出多大年纪。他收起万用开门钥匙,环顾四周,发现了此行的目标——于连,后者正交叉双腿靠在墙壁角落,阴沉沉看着这位不速来客。
不速来客友好地说你好,我来自中国。我叫…哦你可以叫我圈。
刚刚结束彩排,给了吃饭时间,离晚上的演出还有不到一百二十分钟,他要速战速决。
“你是神父吗。”于连忽然说。
“神父?不是的。我只是一个,时间旅行者。我来自和你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在你来的世界里,有神吗。”
“有。虽然我不信。”
“那你来做什么呢?听我忏悔?留下临终遗言?”于连轻声笑道,“我没有财富,没有在等我的人,我只想爬上树顶摘下桂冠,可是明天就要上断头台。我明白了,你来嘲笑我吗?”
“不,于连·索黑尔。”男人容色正肃,“我是来给你一个新的选择的。你想挽回这一切吗?挽回这一切,让时间倒退到你枪杀德·瑞纳夫人之前,倒退到德·瑞纳侯爵揭发你之前,倒退到这一切开始之前,回到你还是个小镇青年,农民之子的时候。”
“哦,怎样挽回呢。”
“签订契约。”男人在于连面前蹲下,“我们穿梭时空,找到每一道时空裂缝的主角,和他签订契约。在这里,写下你的名字,从此于连的故事不会存在,世间会少去这段轰轰烈烈,多出一个平凡的于连。你会平平安安,从头开始。我代表我来的地方发誓,没有任何副作用。”
于连沉默不语。
“于连,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德·瑞那夫人没有死。她只是受了伤,会康复的。但德·瑞纳侯爵要报复你。如果不签订契约,你明天还是要上断头台。”
“她··没有死?”
“对,她没有死。怎么样,想一想。”
“她还会记得我吗。如果签订了契约。”于连问。
“很遗憾,不会。因为挽回的功效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都不复存在,你也会遗忘殆尽,从头开始。”
人生重启,诚实地告知,诚实地交易。很少有人会拒绝他。
他收走故事作为能量修补裂缝,主角心满意足,皆大欢喜。
“那么于连,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我不签。”
“于连,我们不是魔鬼,不是找浮士德,我可以给你看我工作证,我,哎,你可以把我们当成某种神。如果你希望我们是的话。”
“你说你是的话,你相信人有原罪吗?”
“嗯?”
于连淡淡笑了:“我的原罪是非分之想。”
“我想要跨越阶级,想要掌控生死,想要人们为我俯首,想要荣耀为我臣服。无论重复多少次,我都会带着这样的原罪生活。所以现在我不抱有任何幻想,死亡在等待着我,它是公正的,是我必经的道路。”
“我从地狱来,要到天堂去。”
“好··”郑棋元想了想,又给了于连一个选择:“那你愿不愿意,再来一次,诞生在贵族之家?”
“没什么区别。我永不满足。”于连说,“谢谢。你刚刚说你叫圈?”
“圈,你的原罪是什么?”
“如果有的话。”郑棋元说,“孤独吧。”他掏出怀表看了下时间,任务失败,离返回入口时间也不多了,“我走了,祝你好运。”
“再见。”于连挥手。
碰上任务失败,心情不会太好。郑棋元跨上摩托车,抬头发现天象变了。脑海里飞快闪过提示,空间波动,入口提前关闭,还有十五分钟。他插入钥匙拧动抬把手,熄火了。···前两次载了均朔,耗能过大忘了充满!
主角死了之后入口会永久关闭,他就离不开这里了,棋元尽量冷静思考对策,联系组织,他喵的断联了!没有别的办法,郑棋元跳下摩托车拔腿就跑,入口望山跑死马,世界开始扭曲变形,地动山摇,原本平坦的乡间小路狭长成浪,沿途荞麦翻涌雪白如花,大风盛盛。
年纪大了··回去还是要多健身··老年人还是退休算了··停下来按着膝盖喘气,郑棋元杂七杂八地想着,怀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丢了,入口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能不能赶上唱歌啊···小孩该担心了······
就在这一刻,一声震耳欲聋的音爆在前方炸开,小电驴从天而降,一个飘移刹住,红衣兜帽的青年帅气地大喊:“快上车!抓紧!”
身体比脑袋诚实地先扒上了后座,风驰电掣间郑棋元恍恍惚惚地抓紧了青年的腰身,问他:“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啊!你怎么现在才想到我,我都差点找不到路了!”风声太大,青年每一句都得用吼的。
“我想到你,你就来了吗。”郑棋元艰难地确认。
“对啊我一直想跟你进来,但是入口有屏蔽,非要密码才能解锁,非要你想到我我才能定位你···唉要不是我小天才···”徐均朔还在叨叨。
“小天才还骑小电驴呀。牌面呢?”
“能量有限!小电驴不错了!”
风声里,远去的小电驴分开荞麦的雪,像摩西分开红海,故事线索锚定时间的风帆。
郑棋元闭上眼睛,微微笑了起来。
尾声
“对不起对不起刚刚溜溜球了。”两个人在拥挤的化妆间补妆,头发凌乱,服装还算整齐。
“哎呀,歌还没唱,道具丢了。”郑棋元想起怀表。
“没事,人在就行。”
后台帷幕下,俩人并肩站着,徐均朔摸了郑棋元的腰,在后者反应过来之前把他下巴搁在自己肩上,搂住。
“害怕分别,可以哭。”徐均朔说。
“是你哭了吧。”郑棋元说,“擦擦···”
“好吧,是我哭了。”徐均朔说,“但是你不许怪我没听你话。”
“什么没听话?”
“不对,我听话了。我没有跟你去巴黎。我,在巴黎,找到了你。”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