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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镜花(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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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簌簌的,刮起几团可疑的灰色烟灰,城门口神色倦怠的守卫顿时一颤,忘了严明的军纪,手舞足蹈的躲避这瘟疫的象征。
借着偏西日头的掩护,一只摇摇晃晃的信鸽儿悄无声息落在了叛军营地的围篱上,鼓动着胸脯用力发出一声雄鸡似的打鸣吸引主人的注意,军师闻声而至,解下信鸽脚脖上的密报,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
据前些天乔装进城的密探来报,他们的传播瘟疫的计策已经大见其效,城中防卫已经多处瘫痪,只待大军进城摘取。
大皇子端木天明一去不返,说是要请来援兵助战,却不知请得是何方神圣,一直不肯现身。也罢,不再等他了,再等下去只怕会错过近在眼前的机会。
他们的关系并不是那沛公与霸王,会演出一番楚汉相争的权利大戏。他到底不是这幻境中人,无心在于海界的王位更替,大不了待他取得江山,把那什劳子皇座留给端木天明就是了。
他废了这么大劲穿进这上古世界,还是为了“那件东西”。
按照眼下的情况,已经不需要外援就能取胜。军师简单思量了片刻,召集起各位统领整顿队伍。
城郊空荡荡的,暗黑色的毛絮和灰烬一直漂浮在空气当中,疲劳了一天的乌鸫刚想停在枝丫上梳理一下沾满灰尘的羽翼,却在一片人声的呼和中惊得放弃了好不容易找到的安乐窝。
落下了几片黑色的杂羽和着毛絮被整齐划一的脚步踩进了雪地。
落在表面的浮雪被扫偏了,露出盖在底下的脏污——泥泞的脚印和石灰拌在一起。
这些肮脏的不远处,两个大坑分列在城门的两旁,一左一右。
队伍中的一些士兵在看到这些葬坑的时候不约而同的捏住了自己的鼻子,投去的目光半是怜悯半是鄙夷。
躺在里面的那些人可没有他们这么好的运气,得到军师大人的救治,不仅恢复了健康,还获得了非比常人的异能。
负隅顽抗的后果便是只能躺在这万葬坑中。
要说鼠疫对于一座城市最大的影响,那便是活着的人终日生活在惶惶不安的阴影之中,唯恐将生存空间退让给死人。
不用过多的说明,所有的人都了然于心,就算蒙上眼睛,拒绝面对现实,却终将被事实的威力击垮。
每天凌晨时分,城门都会悄悄的打开一条缝隙,鱼贯抬出一具具尸首。
最开始的时候仅是夜间守灵的习俗被简化,患者去世之后迅速入殓,再由亲属抬棺到城外的墓地下葬。
然而过了不久,连这一点最后的体面也被勒令禁止,所有白天里死去的人都由医馆和衙门共同组织的丧葬队伍进行统一处理——在棺木中垫上厚厚的石灰用来杀菌,再乘着午夜宵禁抬到城外已经挖好的墓穴。
发展到现在,形式所迫已经让他们丢掉了所有的廉耻和定俗,只在城郊挖出两个巨坑——一个用来埋男尸,一个用来埋女尸。
笨重的棺木被最大限度的省略,只用草席裹身。丢入葬坑之中再填上适可而止的石灰——无需太多,总要给后来者留出余位。
只管这么一层人一层石灰的填下去,不管老的少的,贫的富的,像缸里的腌菜一样通通躺在一起。
就连这两张深渊巨口都已经打起了白旗,它们再也吃不下去了。
可能其他的人都在城里就地焚烧了吧,军师随手接住一片飘来的毛絮用双指碾碎,烟火熏燎的残渣已经飘出了城外。
这算不算推动了古代丧葬由土葬转变成火葬的进步?
呵,场面做得好像有些太大了。
管他呢,之前端木天明在这里的时候,他做起事来难免有些束手束脚。
不过是时候了,迅速结束这场权力的游戏,就当做是给这群拼命抵抗苦难的人留下一点儿安慰的馈赠。
身着轻薄铁甲的血族士兵将玉獬关城门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血红色的眼睛已经变得漆黑——这代表着饥饿与愤怒。
因为玉獬关森严的戒备和顽强的抵抗,他们已经有多日没有进食,此刻正盼望着大开杀戒,痛饮一番。
“看来真的是没人了!”
叛军已经靠得如此之近,除了被摸掉的两个看守,玉獬的防守军还是迟迟没有出来迎敌。
也许玉獬关内部已经是一座空城了吧,军师由是想着发动了攻城的命令。
“嘿——呀——嘿——”
足有几人合抱粗细的攻城锤由二八力士抬着铆足了劲冲撞城门。
“铛——”
古老厚重的城门虽然受到重击,却依然摆出视死如归的气慨不肯松口,用自己□□的身躯护卫这城池。
“铛——”城门的声音雄浑而悠长,像是对这些渺小蝼蚁发出的嗤笑,这不能怪它的自大和狂妄,千百间从未尝过败绩的事实,给予了它这样目中无人的自信。
都是些不知轻重的东西,竟然妄想从它的身上踏过,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铛——”
在攻城锤的连续撞击之下城门终于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吱呀,虽然它极力掩饰在青铜门钉的轰鸣当中,但还是被血族士兵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
“再加一把劲!城门马上就支持不住了!”
有一个人喊了出来。
无需再鼓动气势,每一个血族士兵的心情都随着这一声喊叫亢奋起来,玉獬关坚不可摧的历史即将在他们手中被改写!
对鲜血的渴望像炭火一样在他们的喉管中燃烧着,千百双眼睛一齐盯着那门上逐渐扩大的凹痕,那团火焰在每一个人的胸膛中爆开,灼热和疼痛使得他们对即将开始的盛宴发出兴奋而颤栗的尖啸。
“轰隆——”城门轰然崩塌,它忽略了和以往的一个重要不同,曾经和它一起并肩作战抵御外敌的队友们在疾病的折磨下化为乌有,它虽然独立支撑却早已是唇亡齿冷,孤掌难鸣。
“杀!”
在巨门心有不甘的□□中,血族士兵翻卷出獠牙眯起瞳眸,绷紧了肌肉,只待那尘埃散去。
“杀!”
兴奋使得他们已经顾不得阵型队列,抖擞精神如蝗虫扑食那般一股脑的扑了上去。
军师退回不用担心被波及的安全地带,泰然自若的拿着单筒竹制的“千里望”观察着形式。
那股癫狂而热情的“黑风”正往城门席卷而去。
不错,一切都按照预料的方向在发展,玉獬城门很顺利的就被攻破,下一步就是直捣龙宫了。
“军师大人,请问这指挥……”与军师一起撤出来的,还有几名被血族士兵的疯狂举动吓得有些战战兢兢的人类统领。
“随他们去吧。”他摆摆手,丢给身旁窥探他神色的统领们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这是……”几位统领面面相觑,场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还叫他们如何放心得下?
军师闭上眼睛松动了一下眉眼,又捏捏自己低矮的鼻梁——要是能再高一些就好了。
他的不仅鼻梁低矮而且鼻形如蒜头,这是他对于自己身上唯一不满意的部分。
撤出的统领几人争抢着一副“千里望”紧张的注意着战场的局势,皆是捶胸顿足的焦急,血族军团的混乱不堪已经没有办法控制的地步。
场面无法控制,对,因为根本就不需要控制。
吸血鬼的自制力本就要弱于常人,这便是他要求端木天明在血族军队中一定要使用普通人类做统领的原因,一旦这些士兵在战场上见了血腥,就容易被本能左右思考,变得一味追逐猎物横冲直撞。
为了防止在战场上自乱阵脚,队伍中必须安插一些身经百战的老卒时时规劝着防止意外的发生。
这些人绝大部分是由端木良当初从皇城带来的那起子禁军担任。
禁军那是什么,可是皇帝陛下的直属亲军,专业素质绝对过硬,不仅厮杀技艺娴熟,临场应变能力也实数上乘,若不是有这群人在,他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够降的住见血如嗑药的血族军队。
想当初巴巴的劝端木天明千里迢迢来到南海带上小弟弟玩可是废了一番好大的口舌呢!
还有能想出“到队伍中来,人人皆可做官领军”的口号劝降皇帝的亲卫,军师抖了抖头发,觉得自己就是当代魏征。
这种种的布置一路走来直到今天已经是功德圆满。
接下来也应该由着孩子们自我发挥一下了,玉獬城中枢纽在瘟疫做法的帮助下都已瘫痪,城门那边除了满街的尸体,怕也只剩下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患者。
啧啧啧,孩子们饿了这么多天,瞅着黑眼圈都饿出来了,好不容易端上桌的一轮盛宴,是该让他们好好享受。
谁又能阻止一群饿到极致,愤怒啸叫的吸血鬼呢?恐怕是还没说上两句,就在攒动的人头中被撕成了碎片罢。
“我们逃走吧!”斜倚在榻上看书的端木良冷不丁的冒出一句,把正在拨弄炭火的瑛儿吓得漏了一拍。一颗爆出的火星随着她的手抖飞溅出来,险些在鞋面上燎了个破洞。
“逃走?”瑛儿诧异的声音比往常提高了好几个分贝,慌乱的踏灭尤在闪烁的火星。在见到主子噤声的眼神示意后,又自知失言的捂紧了嘴。
端木良把书掼在一边,挪到塌沿上正了正衣襟。
“来,坐下。”他一把夺过瑛儿手中的火钳,将她按在塌前摆放的一张小杌子上。
“你觉得这场仗打下来谁会赢呢?”
“额……大概是那个异族军师这方吧?”已经用了这么下三滥的手段来着,她不懂兵法,只是单纯的感觉军师的这种做法不仅歹毒还不厚道
“我看未必,玉獬关历经多次战火却始终未能失守,我这些天闷在屋里查阅了不少典籍,发现散播瘟疫的法子在许久之前就有人用过,又不是到他这里才是开天辟地第一遭。”
“殿下的意思是,玉獬关的防守另有玄机?”瑛儿疑惑的跟随着端木良的思考方式说出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不错,依照我看,玉獬关能够传出‘固若金汤’的名号自然是有它的道理,到底是距离皇城最近的一道关卡,他们都把它想的过于简单了。”
“不然我们干脆多在玉獬城中静观其变?”一个大胆的主意在端木良的心中产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