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他冷酷无情》微人言

2、峒洲之东

　　大司命唤来玄云，玄云所经之处，凡间皆降下雨露。

　　青女满面愁容，云绶不知如何开解，想来守护的百姓，如今要亲眼看着他们灭亡，实在是难以宽慰的事。

　　大司命抬眼看了过来，却久久没有说话，就在云绶以为大司命耐心殆尽时，他却叹了口气：“青女，你的执念太深了，人的感情是负累，你已是仙，何不跳出情，看因果呢？万事万物自有规律，不能违背。”

　　青女摇头：“神尊，青女知晓，但青女做不到。那是青女自小生活的地方，我爱慎国中每一个人，即便他们没那么完美，却给了青女很多温暖，时光流逝得太快，对于神仙来说不过弹指，青女因而变得麻木，唯有慎国，能让我回到我还有情的时候，神尊久坐神台，真的还懂爱吗？”

　　大司命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翻涌的云气。

　　当他们到了东边的华洲时，云绶看到的是与穹灵山截然不同的景象：大地龟裂，荒无人烟，仅有的屋舍破败不堪，唯一看得过去的就是华洲王宫中间的祈神台，上面飘带飞扬，猪羊被宰割，有身穿神女衣服的女巫和头戴华冠的男巫在舞蹈祈愿。

　　云绶突然福至心灵，大司命问道：“你感受到凡人祈求的愿力了吗？”

　　云绶点头，突然百姓流离失所、作物枯萎、河流干涸的景象尽数钻进她的脑海，一种深深的悲悯之情油然而生。

　　大司命收了玄云，化身凡人，带着云绶一路走去，从大洲到王宫的路上到处都是哭着祈求神明的人。

　　一个老妇人捡起地上血迹斑斑的刀，狠狠扎向自己，云绶吓了一跳，大司命面无表情停下脚步。

　　一边的似乎是老妇人的儿子和孙儿，孙儿还小，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也学着奶奶的样子捡起刀，往肚子上比划着，儿子含泪收起刀刃。

　　老妇人摸摸儿子的脸，气若游丝，儿子附耳过去，半晌老夫人气绝，儿子不禁仰天恸哭，周围的人却见惯不惯，麻木着摇摇头，再没人看过去。

　　云绶忍不住走过去，她伸手将水袋递过去，那儿子就像疯了一般抢过去，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又捏住孙儿的嘴，灌了几口水。

　　云绶轻声道:“慢些，这些都是你的。”

　　那人闻言，禁不住抱住水袋，又紧紧捂住老妇人的手：“娘！娘啊，孩儿对不起你，你快醒醒，喝些水吧！娘！”

　　老妇人花白的头发无力地随风摇动，云绶蹲下身子问道：“阿婆她，为什么…”

　　青年人双目呆滞，“还能为什么？不过是为了我们能活着，可这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云绶还想再问，那青年人突然将孩子放在一边，抽出刀刃，一刀一刀，颤抖着割下老妇人的双臂，云绶大惊失色，生于云间的她从未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

　　她跌坐在地上，青女抱住她，扶她起来，那青年置若罔闻，将双臂丢尽一边灰突突、锈迹斑斑的锅中，将云绶刚刚给他的水袋打开，剩下的水一股脑丢尽锅里。

　　火燃起来了，青年哭着熬煮亲生母亲的尸骸，不谙世事的小儿在一边鼓掌拍手，嘴里叫着娘。

　　青女叹了口气：“人间大旱，颗粒无收，易子而食更是常事，人性在无尽的绝望里，都泯灭了。这孩子的娘亲恐怕也是这样死去的，孩子还小，以为奶奶和娘亲一起去了远处，只要开火，自己就能吃上肉、填饱肚子了。”

　　云绶捂住嘴巴，她难以接受，想象中的凡人弱小而善良，是需要神明守护的生灵，可在生死面前，他们就像怪物。

　　云绶问他：“这是你的娘亲，你既然觉得活着没意思，又为什么啖生母苟活？”

　　青年满眼的泪水，他颤颤巍巍将一口肉喂进稚子口中，半晌终是不忍直视，他挣扎一番，还是死死攥住手中调羹：“我能怎么办！即便活着痛苦，可谁又心甘情愿地死？若是能活，谁会不活？我死了，我的孩子这样小，很快就会成为别人的腹中之物！”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就着褴褛的衣衫擦去眼泪，颓然靠在一边：“我们信奉神明，却不知那里惹到了神灵，降下大旱，无论我们如何祈求，还是没有改变。”

　　“树皮吃完了，就开始吃黄土，没有雨水，最后的存水也喝完了，饿的不行了，有的人开始吃人，渐渐的，人性消失不见，兽性占了上风，降下的，不是灾难，而是绝望，绝望蔓延开了，规矩法系都成了空谈，人没有了约束，恶便开始丛生。”大司命淡淡说道。

　　大司命消失不见了，青女握住云绶的手：“别怕，大司命不会坐视不理的。”

　　黑云压城，人们抬起头，空洞麻木的双眼仰望着，突然不知谁喊了一句：“神明降下福祉了！我们有救了！下雨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开始沸腾，人们欢呼着、哭泣着，人性渐渐回归，人们抱着亲人挚爱的尸体痛哭，又为了生存的雨水大笑。

　　云绶看到刚刚的青年把孩子放在一边，默默抱着老妇人的尸体痛哭不止。

　　“就差一点，”云绶喃喃。

　　“什么？”青女不解。

　　“就差一点，那个老妇人就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了，就差一点，她还能像从前一样含饴弄孙。”

　　青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她抚抚云绶的后背：“人间的事，你见多了就习惯了，遗憾是常有的，所以话本子里才会有那么多的圆满，求而不得才尽书于纸上。”

　　云绶点头。

　　王宫神台之上，男巫女巫们虔诚叩头，流着泪感激神明慈悲，玄云之上，大司命一身黑袍飘然而至。

　　为首的圣女上前跪拜，大司命空灵深沉的声音传来：“因果循环，天理昭昭，凡人做下的罪孽要自己来偿还，今后的国君，若是暴虐无道，上天仍会降下灾祸，若是德政爱民，自然昌盛繁荣。”

　　圣女献出兰花锦绶，她身姿婀娜、相貌清丽，抬首那瞬，终于明白为何圣女一族代代流传不得对神明动心，大司命虽肃穆庄重，却不掩俊美，站在玄云之上睥睨众生，挟风带雨，大难之中现身拯救众生。

　　这样的一个神明，叫人如何不动心不崇拜？

　　但她谨记先祖那个越矩圣女的下场，她定了定心神，恭谨地低下头去，用古老的歌曲哼唱对大司命的尊敬和感激。

　　大司命降下神谕后消失不见，但雨水下了整整七日，江河湖海被填满，大地重现生机，粮食作物长了出来，牛羊肥壮，人间得救了。

　　云绶坐在青青的草地上，一个石子吓跑了眼前的兔子，青女化做的青蛇不满地回望她，她歪头笑道：“每一个生命看似渺小，却也有他们真实的喜怒哀乐，活着，对于每个凡人都是截然不同的经历。这是我来人间学到的第一件事。”

　　青女上半身化成人形，同她一起躺在草地上：“你知道吗？我守护着的慎国是亡灵之国，不是活人住的，或许你见过的老妇人，就会去往那里。”

　　云绶惊喜地扒住她：“真的吗？”

　　青女扒开她：“有缘分的人，机缘总会叫他们再相见，谁知道呢？”

　　云绶又躺回去，有一搭没一搭问道：“青女，你说大司命活了多久了？”

　　青女摇头：“我出生的时候，大司命就已经是法力高深的古神之一了，他大约很大年纪了，还总是维持少年的模样，其实啊，他的年纪足可以做我们祖宗了。”

　　“他和女娲大神是一个时代的吗？”

　　青女思忖片刻，说道：“或许吧，他同女娲大神的师弟陆压道君是好友，估计也差不多。”

　　云绶吃惊：“我只是一个云中诞生的小仙，真不知道天帝为何突然叫我做少司命，呆在大司命身边，我真的好紧张。”

　　青女嗤笑：“你别害怕，他只是性子冷了些，严肃了些，老头子嘛，古板一些很正常，你既然生与天地，想来也不知道父母兄弟的感觉，你且将他当作自己爹爹。他身边冷清寂静久了，偶尔有你叽叽喳喳也挺好。”

　　云绶撅嘴：“叽叽喳喳？我才没有。”

　　“爹爹，是像那个青年和他儿子一样的感觉吗？”

　　青女摇摇头：“真是个小傻瓜，这人间的事，你还需要学个几百年啊。人的情感，神没有，神想要去理解，也不简单，反正此后的千万年你都跟着大司命，你就好好看着吧。”

　　云绶若有所思，不禁有些期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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